第十五章 绝食动君心

许美人赶紧走到床前,抱起自己可爱的儿子。她顾不得回避中黄门靳严,撩起衣服襟子,掏出一只奶水充足的乳房塞到孩子的嘴里。那婴儿立即停止了哭声,拼命地吸吮着乳汁,两只小胖脚用力地蹬着。

中黄门靳严不好意思地避开许美人,转身望着窗外。

一会儿,孩子吃饱了,两只小胖手自动地松开乳房,仰起头来望着母亲,红润的脸颊露出甜甜的笑容。

许美人系好衣襟,把孩子放在小花被上,裹得整整齐齐。她微笑着亲吻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便将孩子轻轻地放在一个小木箱内。她双眸闪动着泪花,难舍难离地看了看这个降临人世仅仅半个月的亲生骨肉。而后,她双手捧起木箱,递向中黄门,怀着深情厚望,道:“靳大人,请您转交万岁!”

“好,我马上动身!”靳严亦用双手接过盛装嗣子的木箱。

“靳大人,拜托了!”许美人声泪俱下,“扑通”一声双膝跪于地上。

“快,快,快快请起!”靳严一手抱着木箱,一手搀扶许美人,道,“请您放心,末将一定尽职尽责!”

许美人似乎放心地点了点头。

靳严怀抱木箱,转身离去。

许美人追到堂屋门外,望着匆匆远去的中黄门的背影。

她,久久地伫立在院心。

可怜的孩子,舒舒服服地躺卧在木箱里,不知道自己正走向屠场。

当中黄门靳严携箱走到昭阳舍宫饰室门前的时候,看见后宫卫士田偏站在门外等候。靳严的那颗心,“腾”的一下悬吊起来。田偏是负责后宫执法的卫士,没有特殊任务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且又是中黄门田客的儿子,可以说,他们是同行,恐怕都是为了办理同一件事情。田偏主动上前向中黄门靳严施礼,而后将门推开,让靳严先入饰室。

靳严首次来到饰室,马上闻到一股芬芳的胭脂香粉味儿;紧靠墙壁的长条几上摆放着两枚圆形铜镜;几旁设有矩形木架,上面挂着色彩斑斓的玉簪、凤钗、步摇等头饰。这是赵合德梳妆粉饰和按秩大妆的地点。靳严再一观瞧,啊,成帝和赵合德正坐在长条几对面的屏风内侧。靳严赶忙放下怀中的木箱,趋步向前,双膝跪地,抱拳叩拜成帝和昭仪。

面目严峻的成帝没有作声,只是挥了挥手,让靳严起来。之后,成帝说道:“快,快呈上来!”

“遵命!”靳严抱拳打躬后,回身捧过木箱,呈于成帝和赵合德面前。

成帝龙眉紧皱,赵合德满脸杀气。靳严看了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心想,幼弱的嗣儿啊,你岂能逃脱屠戮呢?

孩子睡得正香甜,没有哭闹声,可能是因为他刚刚吃足了母亲乳汁的缘故。

成帝命田偏打开木箱的盖帘儿,准备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此时,他的思绪复杂,犹豫不决。忽然,他的视线余光发觉,赵合德在用那双白眼使劲儿怒瞪着。他的心慌乱了!

田偏伸手刚掀开盖帘儿的一半,成帝突然改变主意,又让田偏盖好箱子,并挥手命靳严和田偏出去。

他二人不敢怠慢,立即走出饰室,站在门外待命。

室内万籁俱寂,听不到丝毫声响。中黄门靳严和卫士田偏两人屏住呼吸,倾听饰室里的动静,怀着焦急和恐惧的心情等待着。眼看着一个婴儿,一个成帝的嗣儿,将被悄无声息地谋杀掉,谁都无能为力。他俩多么希望王太后出面制止这场惨剧呀!可是,谁又敢冒这种风险去往长信宫呢?

一会儿工夫,房门打开了,成帝将中黄门靳严和卫士田偏召入饰室。室内的那种胭脂香粉味儿没有了,似乎能闻到一股呛人鼻孔的血腥味儿。

他俩一看,木箱敞开着,帘儿耷拉下来,谁也不敢主动上前观瞧。他们断定,孩子已经被扼死了。但究竟是凶狠的成帝干的,还是蛇蝎般的赵合德干的,他们尚且不知道,恐怕将永远不会知道。

成帝吩咐田偏把木箱加以包扎。田偏拿起一条绳子,朝木箱走来,成帝随手把盖帘儿盖好。田偏很迅速地捆好木箱,等待成帝的指示。

成帝从几上拿起临时写就的密诏,交于田偏,随即命田偏将木箱和密诏一并转交中黄门吴恭,再由吴恭责成掖庭狱丞籍武办理。

田偏一一记下,转身辞去。

中黄门靳严的心海早已翻腾不止,孩子被害死了,孩子的母亲焉能被放过?

果然不出所料,成帝又从几上拿起另一份临时写好的密诏,还从赵合德手中拿过长条白绫,递向中黄门靳严,道:“靳将军,请你把这些东西交给许美人!”

“遵旨!”靳严打躬抱拳,应声领命,并伸出双手接过密诏和白绫,立即走出饰室。

怀揣密诏和白绫的中黄门靳严,拖着又酸又困的双腿,迈入上林涿沐馆。院内,一片萧条,恐怖阴森。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现在,他替成帝和赵昭仪充当刽子手,准备将灾难降临在许美人头上,心中似感犯罪,惴惴不安。

靳严径直走向许美人住室。

他,是第三次来到许美人的产房。

活蹦乱跳的婴儿变成了永离人世的死婴,他仍然被盛装在木箱内。中黄门吴恭从卫士田偏手中接过木箱和密诏后,马上动身,前往宫廷牢狱。

吴恭风风火火地走进牢狱大门,很不凑巧,碰见掖庭令也即是宫廷牢狱总管吾丘遵。吾丘遵年近七旬,为人耿直,一生都是正派的。这位老人看到吴恭那紧张的神色,以及怀中抱着的木箱,立刻察觉到不对头,估计箱内大有可能盛着被害死的嗣儿,想问个究竟,于是,上前问道:

“吴大人,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吾长老,我要找掖庭狱丞籍武,不知他是否在狱内当班?”吴恭知道这位三朝元老多事求真,不宜向他透露,以免坏了大事。

“籍武正在巡视囚房。”吾丘遵坦率地答道。

“那好,我去找他。”吴恭说着欲向前走。

“唉,难道有什么事还不可以告诉我掖庭令吗?”吾丘遵向前跨出一步,横在对面,挡住吴恭去路。

“啊,吾大人,您误解了!”中黄门吴恭深知这位老人的性格和禀性,吃软不吃硬,爱打抱不平,于是微笑着耐心解释道,“吾大人,末将皇命在身,急需见到籍武,况且皇上金口叮嘱,不准许向他人透露丝毫秘密,否则定斩不饶。这次来牢狱,并非我个人所为,的确是执行皇上的命诏。请吾大人多加宽恕,诚望理解我的难处。”

“哦,原来如此。”吾丘遵听罢中黄门吴恭的一番话,认为箱内一定盛有死婴,只有将死婴埋在牢狱内,秘密才能永远得到保守。吾丘遵闪在一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吴大人请进!”

“多谢吾大人。”吴恭点了一下头,迈步朝囚房走去。

掖庭狱丞籍武刚刚巡视完毕,走出囚房,来到院心,恰巧碰见中黄门吴恭。吴恭将他拉到墙角处,把成帝的密诏和盛有死婴的木箱一起交给他,并再三叮咛,既要立即动手,又要秘密执行。籍武听后,那颗心像缀上铅一般沉重!

中黄门吴恭完成了君命,轻松地走出了宫廷牢狱。

籍武先放下箱子,后打开密诏观看,只见诏书曰——

御诏:

中黄门吴恭速将木箱转送掖庭狱丞籍武,箱内之有婴儿尸体,秘密埋葬,不得外传。

钦此!

籍武阅后,将密诏揣入怀中,两眼看着木箱,半天不知所措,只顾叹息徘徊。

这时,掖庭令吾丘遵悄悄移步走来,叫道:“籍武。”

“吾大人。”籍武一听他的上司呼他,立刻停住脚步,上前打躬道。

“籍武,宫廷内多少暗无天日的事,我都一一看在眼里,真让人难以咽下这口气呀!”吾丘遵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慨叹不已地道,“苍天做证,历史记载,皇家的丑闻,将遗臭万年。”

“吾大人,下官知道您的人品,我终生都要向您学习!”籍武由衷地说。

“籍武,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责怪你。但我一直想找你谈谈。”吾丘遵说着警惕地看了看院心四周,见没有人来往后,又继续道,“我没有儿女,无所顾忌,而你有儿有女,怕连累了你,所以一直隐忍到今天。我想跟你一同找大臣们研究对策,揭露赵宜主、赵合德,但一想到原大司马、现曲阳侯王根是个贪污之辈,现大司马、新都侯王莽虚伪狡诈,且又是王太后的家侄,而当今皇上昏庸贪色,是非不清,我们再为国家着想,也是枉费心机!请你好自为之,多多珍重!”

“多谢吾大人一片良苦用心,下官将永远铭记心怀!”籍武跪下双膝,叩拜施礼。

“快,快起来!”吾丘遵上前搀起这位忠诚的部下,用手指了指木箱,催促道,“籍武,快把它埋葬。”

籍武提起木箱,又找了一把铁锹,朝东侧的狱墙走去。

吾丘遵站在院心内,给籍武瞭望着。籍武在狱墙下挖了个小洞,将木箱放入里面,又用铁锹填埋,埋得严严实实、平平展展。

几乎是同一时刻,上林涿沐馆的许美人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将头伸向拴在屋梁上的白绫套索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