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定陵侯府内烛光点点,上上下下一片紧张气氛,人们手忙脚乱地忙碌着。
淳于长跑前跑后,出屋进院,里里外外地指挥着仆人们收拾行李和细软,捆绑衣箱和书籍,准备彻夜离开京城,返回故里河南定陵。
昨天夜晚,淳于长拒绝收下王融送回的卤簿车骑。无论如何,让这个贪得无厌又腐败无能的红阳侯吃官司,这就是淳于长的目的。
目的实现了,他在京都长安的最后一日也就来临了。
淳于长没有料到王融之案暴露得这么快。皇上肯定抓住不放,追查到底,那王立非把责任推过来不可,到时候想摘是摘不清的了,全家人不但难留长安,恐怕还有更大的危险,他的性命大有可能保不住。大势不好,不可犹豫,一走了之,方为上策。
他跑到母亲卧室。王氏老夫人一见儿子那慌里慌张的神情,吓了一跳。一听儿子禀述发生的事情,她又惊又气,又怨又恨,险些昏了过去。待母亲的情绪稳定后,他方将全家人准备立即逃往故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年近八旬的老母,答应了儿子的做法。
紧接着,他又先后通知了夫人周怡、小老婆许孊,马上准备出走。两位夫人的埋怨和指责自不必细说。但他一声令下,周怡、许孊不敢怠慢,更不敢拒而不行,她俩指挥自己的仆人和丫鬟,尽快地收拾东西,准备逃离定陵侯府。
周怡安排完后,又命儿子淳于佳随她去婆母房间收拾东西。
大约子时末,全府上下人等收拾完毕。
淳于长指挥着众人迅速离府,由府邸后院大门出走。后院大门敞开着,两名家丁警惕地注视着大街上的动静。
沿街一溜长线停放了六辆马车,辕马不时地打着响鼻。车仆们手持长鞭,勒着缰绳,随时准备出发。
许孊携小翠等贴身丫鬟,随同肩扛行李、手拿包裹的仆人们,第一个走出府邸后院大门。她们走到自己的车驾前,赶紧把东西放入车内。许孊迅速登上了车。
周怡和儿子淳于佳一齐搀着婆母,一步一步地朝后院大门走来。她把婆母扶到车上后,还帮助仆人们将婆母的东西和包裹一件一件地放入车厢里。这时,她发现自己的仆人和丫鬟尚未赶到,便急忙折回。
周怡刚进入大门,就迎上了自己的仆人和丫鬟,见他们人人肩背着行李、手提包裹,便从一个丫鬟手中接过灯笼,给他们照路。她和众人走出府门,直接奔往自己的车驾。
淳于长最后一个走出自己居住多年的府邸。他让男仆将两扇大门虚掩带好,并让男仆把两盏灯笼悬挂大门两侧。定陵侯府啊,永别了!淳于长心中苦辣酸甜咸,五味俱全。这里是他的权力的象征,是他的权力光辉闪耀的地方。随着他的权力的丧失,府邸的光辉已经暗淡消失。他怎么也没想到,十多天前,他淳于长还是权贵九卿、赫赫朝野的人物,不管是怕他的人,还是恨他的人,见了他都要屈身打躬,阿谀奉承,包括后宫赵皇后、赵昭仪见了他也要谦恭礼让,甚至于皇帝也要给予他这位表兄弟特殊的礼遇。而如今,他却被皇帝抛进历史的深渊,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都对他怒目而视。
他着实怨懑和悔恨,默默地流下无声而又痛苦的泪珠。
他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抱拳伏首,朝着府门深深一拜!
突然,大街西端传来卫士队伍跑步行进的脚步声。
他不禁心头一震。难道说定陵侯府的行动被皇家发现,未央宫的卫士前来拦截?还是红阳侯府索取卤簿之案被皇家侦破,御史府的卫士们前来抓他?怎么办?……是按原计划执行,即速离去?还是留下来吃官司,对付红阳侯?他一下子蒙住了。脑海中急剧地选择决策。不行!绝对不能留下。如果王融反咬一口,说他淳于长主动将卤簿送给红阳侯府,到头来岂不落个违抗圣旨的行贿罪?他转身面对男仆命令道:“立即通知车仆,马上出发!”
他又命令两个家丁去侦察一下卫士队伍行踪,弄清情况后马上追赶车驾。车仆们吆喝辕马,启动车驾。定陵侯府仅有的六辆马车,载着全家老少、仆人丫鬟,离开了府邸,朝东方驶去。
坐在首车上的淳于长,不住地回头张望。他心中难受极了,翻上起下。说不清是留恋还是恐惧,是遗憾还是怨恨,那种复杂的思绪难以名状。
车队行驶到离东关不远的地方,两名家丁追赶上来。他俩追至首车旁,气喘吁吁地向淳于长禀报侦察情况。
原来是御史府的卫士们奉命执行任务,去包围红阳侯府。
淳于长松了一口气。他为自己和全家人逃离虎口而暗暗高兴。至于红阳侯府将要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是不会有半点牵挂的。
淳于长听完禀报后,让他俩坐在尾车上,随车前进,并让他俩注意回头观察城内情况。两名家丁应声退去。
不一会儿,首车行至东关城楼前停了下来。后边的车仆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勒缰停车。
城门紧闭,一片森严。
城楼上站满了持戟握矛的守城军士。这种警戒,在往常是不常见的。
这时,天虽拂晓,云层很低。可谓三分曙色,七分黑夜。
“你们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城楼上传来带班伍长的喊话声。
“我是定陵侯!”淳于长应声后,跳下车来。
“你是谁?”带班伍长又问了一句。
“定陵侯!”淳于长提高了嗓音回答道。
带班伍长丁四一听是定陵侯,马上想起来了,这位侯爷曾是主掌后宫护卫大权的淳于卫尉。当年,丁四在远条宫值勤时,因夜晚擅离职守,躲在室内偷着睡觉,被赵飞燕发现,而遭到责罚。多亏淳于卫尉从中讲情才保住这个差事。后来,丁四被调离后宫,到东关值勤。所以,他心里一直感激淳于卫尉。前几天,他从后官卫士朋友那里得知淳于长被贬的消息。现在,淳于长要去哪儿,车上坐的什么人,他都不清楚。虽然天暗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是从声音听得出是淳于长。他马上大声问道:
“淳于大人,您要去哪儿?”
“弟兄们,请打开城门。”淳于长没有告诉去向。因为他没有辨认出带班伍长的声音。
“淳于卫尉,对不起!你们不能出城!”丁四很客气地喊着话。
“丁伍长,丁伍长!”淳于长听罢对方喊话声,辨认出了丁四,不由得增强了出城的信心,从而继续喊道,“请你打开城门,你我后会有期!”
“淳于卫尉,请你原谅。我奉上司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丁伍长讲出真情。原来御史府在昨夜子时初,下达了封锁城门的命令。
淳于长被东关城门挡住去路。他原来没有预测到出城会受阻,没想到御史府行动这么快,更没想到御史府的命令是朝自己来的。看来,全家离京脱险的愿望是要落空了。
他顿感走投无路,痛苦至极,不停地在城楼下来回踱步,两只手使劲地攥进掌心,陷入绝望之中。他怀着即将被狂风巨浪吞没的感觉,恍恍惚惚地返回到身后的一辆辆车驾前,对家眷和仆人似看非看、欲言又止,他从首车来到尾车,又从尾车来到首车。
突然间,车后面传来急促的车驾马蹄声。
淳于长心想,这下子全完啦!前有城门阻拦,后有官兵追赶,全家人岂不成了笼中鸟、瓮中鳖了吗?想逃生是万万不能的了。
瞬间,一位骑兵卫士赶到,向淳于长通报道:
“赵皇后乘辇随后就到,请淳于将军接驾!”
“遵旨!”淳于长抱拳打躬道。他一听赵飞燕皇后赶来,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马上命令所有人等,立即下车,准备接驾。
赵飞燕乘辇至城楼前,淳于长率全家老幼、仆人丫鬟,一齐跪伏于尘,向皇后施三拜九叩大礼。
赵飞燕走下御辇。骑士们也都纷纷离鞍下马,站在一旁。
赵飞燕挥手说了声“平身”,向前倾身搀起了王氏老夫人。王氏再次向飞燕皇后致谢。
在场的人们看到皇后对已被免职的淳于长的母亲如此尊重,心中疑团逐渐化解,升腾起一种安全感。
站在车首旁的淳于长,跨步向前伏首拜道:
“参见皇后,您凌晨至东关,不知有何赐教?”
“淳于大人,这话应该是我说。”赵飞燕对淳于长的狡黠表示不满,冷冷地甩了一句。
“末将有罪,罪应当诛!”淳于长猜测到赵皇后亲自率领骑士前来阻截他。他撩袍跪地,低首叩拜道,“请皇后发落!”
“唉,没那么严重。淳于大人快快平身!”赵飞燕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
“末将戴罪,焉敢平身?”淳于长仍低头跪伏于尘。
“本宫赦你无罪,请起。”赵飞燕又重申道。
“多谢赵皇后!”淳于长双手又施一拜,而后站起身来。但他一时间猜不透皇后的用意,真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淳于大人,我料到你会带领全家人离开长安,返回原籍,并且是在今天凌晨。”赵飞燕笑道。
“皇后料事如神,末将莫及。”淳于长多年在后宫办事,深知赵飞燕皇后心计超人。
“然而你却不知,全城已经戒严,东西南北四关城门都已封锁。”赵飞燕直言不讳,用藐视的目光看着淳于长。
“军令如山倒,这是毫无疑问的。”淳于长随声附和道。
“你说对啦!御史府的命令当然是军令。”
“赵皇后,有道是,天上人间,方便第一。”淳于长担心赵飞燕怀歹意,故请她多行方便。
“淳于大人,言之有理,但理解差矣!”
淳于长见赵飞燕一直不亮明来意,不免心中有些忧虑,所以他再三乞求道:“赵皇后,请您看在末将尚有八旬老母的情分上,大开洪恩,放我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