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乌云滚滚,使得天空渐渐低垂下头颅。启明星早已隐没起来,黎明前显得更加黑暗。
红阳侯府的两扇红漆大门紧紧关闭着。
紧挨红阳侯夫妇卧室的内屋,长明灯发出“哧啦、哧啦”的燃烧响声,齐宏茹安静地坐在案几前,一声不吭。她上身竖直,头部微倾,双手靠胸,嘴里不住地祈祷……
昨天夜间,王融狼狈地逃回府中。她和丈夫一夜没有合眼,分析恶果,商量对策,但一直找不出好的办法。王融急得团团转,怨天怨地,后悔当初。她把儿子打发回房歇息后,埋怨丈夫贪财图利,不听劝告,将儿子推向深渊。而丈夫心中不服,还在恼恨皇上不给情面。气得她实在没法说下去,只好来到内屋,静心养性,乞求苍天,消灾灭祸,保佑平安。
她一直跪到了天亮,流洒了无数泪水。
忽然,窗外“嘎啦”一声,惊雷炸响贯耳,窗布被风抽打得“噗噗”颤抖,长明灯一下子熄灭了。
齐宏茹吓得浑身打战,无所适从,停了好大工夫,才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至窗前,望着窗外,疾声呼道:
“天哪!难道红阳侯府真的要遭报应吗?”
王立被惊雷震醒。他急忙起床,披上衣服,由卧室闯入内屋。他一看室内昏暗,站在窗前的妻子披散着头发,仰望着窗外,不由得心头一震,吓出一身冷汗,赶忙上前用手搀扶道:“夫人,夫人,夫人!”
齐宏茹不语,两眼呆呆地瞪着。
“夫人,夫人,你怎么啦?”王立两手不停地摇晃着妻子,大声喊道,“夫人,夫人,你说话呀!”
一种悲凉无望的情绪涌入胸膛,齐宏茹两行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突然,她大声哭泣:“我说,我说,我恨自己,恨自己前世作了孽,我给你们,给你们红阳侯府……生了个逆子,带来了祸根。我,我应该……受到老天爷的惩罚……”
“不!母亲!”王融眼含泪水,跑了进来。
“融儿!”齐宏茹一见儿子王融,那颗慈母之心促使她怒恨渐消。
“母亲!”王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两手紧紧地抱住老母的双腿,泣不成声,“母亲,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听您的教诲,是我闯下大祸……是我连累了母亲……是我连累了父亲。我,我,我应该受到惩罚……”
“我的孩子!”齐宏茹哭叫着紧紧抱住儿子。
王立看到此情此景,心内亦觉酸痛,但是他并没有儿子王融那颗自省自惭之心,而是更多地考虑眼前的处境,如何闯过这一难关,并保住自己的红阳侯爵位。他走向他们母子身前,用手搀起儿子道:
“融儿,快起来,哭是没有用的。”
“父亲,我有罪,我愿受罚!”王融欠起身,抱拳伏首道。
“这件事也不全怪你。”王立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转过身体,面对窗外继续说道,“我若当初制止你就好了。”
王融咀嚼着父亲说的这句话,闭上眼睛,泪珠滚落下来。
“都到什么时候啦,还说这些话!”齐宏茹听了丈夫的话,感到十分刺耳,极为不满地说,“当初你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还纵容?”
“不。母亲!母亲不要说啦,这件事是我所为,与父亲没有关系。”王融坦诚地说。
“好汉做事好汉当。”王立担心儿子被捕后把握不住,给自己、给家里带来麻烦,于是又重申了一句。
“呸!亏你还是个父亲!”齐宏茹怒斥道。
“父亲咋啦?父亲看问题应该看得深些,想事情应该想得远些。”王立不同意妻子的说法。
“成事莫说,覆水难收;早有远虑,焉有近忧!”齐宏茹对丈夫深感气愤,她弦外有音地转向王融道,“融儿,你要记住,一个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
“母亲,孩儿一定记住您的话。”王融说着向母亲施一拜礼。
“老爷,我们都得保护您。”齐宏茹讽刺道。
“夫人,你……”王立听出话音,有些不满。
“父亲、母亲!请你们不要争吵啦。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保护父亲,保护母亲,保护红阳侯府!父亲,您就放心吧。我是您的儿子,怎能忘记您的养育和教诲之恩呢?”王融态度诚恳,没有丝毫怨恨父亲的情绪。
“砰!砰!砰!”外边传来敲门声。
全家人警惕地听着。
“砰砰砰!”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夫人,你快去看看。”王立感到一定有紧急情况,便让齐宏茹去开门。
“嗯!我去。”齐宏茹用手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快步走出内屋,穿过卧室,奔向正门。她紧张而又担心地拉开门闩。
舍人王肃敏捷地闪了进来,随手将门扇关好。他随她转身步入卧室。
“王肃,外边有什么风声?”齐宏茹焦急地问道。
“夫人,不好啦!”王肃喘着粗气说。
“快说。”
“昨天夜里,御史府传出消息,准备捉拿二公子!”
“啊!他们果真要抓融儿?”齐宏茹大吃一惊。
“今天早晨,我打开大门,走出门洞一看,大门两侧的沿街路上,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卫士。”王肃的目光透着恐惧和不安。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齐宏茹转过身躯思索着。
“夫人,赶紧想个办法,让二公子躲一躲吧!”王肃心情焦虑地催促道。
齐宏茹一时拿不定主意,急得团团转。
王立携王融走出内屋,进入卧室。
“夫人,不要犹豫了,马上让融儿逃走。”王立在内屋什么都听到了。
“老爷,不行,府门外站满了卫士。”齐宏茹不同意丈夫的意见。
“从后院逃走。”王立仍坚持己见。
“这样也不妥。”齐宏茹想了又想说。
“那,那怎么办?也不能坐以待毙呀!”王立有些不耐烦了。
“融儿即使逃出去了,也有被抓回来的可能。”齐宏茹万分担忧地说,“融儿一旦被抓回,罪上加罪,性命可就难保啦!”
“母亲,我不同意逃走。”王融理解母亲的心意,挺身而出,“我就在家里等着,大不了一条性命!”
“你这个傻瓜,岂不是白白等死吗?”王立还是不同意他们母子的意见。
“父亲,我不能连累您,也不能连累母亲,我如果逃跑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你们,势必找你们的麻烦。”王融决心留下来,诚直地恳求道,“父亲,我理解您的心情,您是怕我受屈,怕我受罚,可我不能只顾自己,株连二位高堂啊!”
“我们俩都老啦,还怕什么株连!”齐宏茹说到“株连”二字,忽然想起大女儿给隐藏卤簿之事,感慨地说,“融儿,您大姐总算万幸,如果你不将车驾马匹从你大姐家赶出来,送至定陵侯府后大门前,那么你大姐家可就要受到株连了!”
“父亲,您就答应我吧,我留下来,我留下来什么都好说啦。”王融一再恳求道。
王立飞快地思考着。
突然间,齐宏茹想出一条妙计,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一线光明,高兴地对丈夫道:“老爷,我倒有个好主意。”
“讲!”王立愿意听一听妻子的主意。
“老爷,在他们没有宣布逮捕融儿的命诏之前,您亲自绑缚融儿,带着他,立即出府,进殿面君,主动自首,认罪受罚!”
“哦!”王立听后不由心头一震。
“你们走后,我马上去长信宫,面见王太后,讲明真情,请她老人家伸出贵手,给予帮忙!”齐宏茹亦讲出自己的打算。
“天子无情,怎么办?”王立担心皇上不给面子,此举铸成大错,“到头来岂不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那怎么会呢?皇上会通情达理的。皇上一看你这位红阳侯,亲自绑着儿子来认罪,一定能够动恻隐之心的。”齐宏茹分析得头头是道,“家法配合国法,国法必能宽容,何况你又是皇上的外戚、皇上的舅舅呢?”
“你怎么知道皇上的想法?你又不是皇上。”王立没有被妻子的诚恳话语所感动,觉得成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如果皇上仍按国法惩处融儿,那可就悔之晚矣!”
“王太后一定会前往说服皇上的。我就不信,你这位堂姐就不给你面子!”
“就算你搬动了王太后,皇上不给王太后面子,谁又能奈何皇上呢?”王立十分固执,硬是不相信成帝能够开恩。
“王太后是皇上之母,皇上是王太后之子,母爱子、子敬母,这是天经地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