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条罪状,不仅使我无比愤慨,而且令你也难以容忍。”段会宗使了个激将法,旨在激怒对方。
“讲!”
“刚才我到番丘大帐内,为的是同他讲和,以结束双方交战,但番丘逼我扶他为小昆弥,劝你安犁靡下台。”
“啊,番丘胆敢如此放肆!”安犁靡一下子被激怒了。
“我当然不会应允。番丘恼羞成怒,命令胡官卫士,欲诛杀我等,我当机立断,将番丘刺死!”段会宗终于和盘托出,机警地注意对方的反应。
“段会宗,你太过分了!你身为汉国使臣,杀我乌孙王国太子,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安犁靡强词夺理。
“无论何人,犯罪当诛!”段会宗毫不退让,据理反驳。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安犁靡欲动杀机,挥舞了一下双锤。
“你等今日围杀我,如取汗牛一毛耳。可是大宛国王、郅支单于的人头曾经高高挂在长安街上,吾想你们乌孙也是知道的!”段会宗以汉室征服西域诸国的事实,威胁小昆弥安犁靡。
小昆弥手下人等已经畏服,身旁的胡官们劝其放走段会宗。
安犁靡并未采纳手下人的意见,仍在斥责段会宗:“末振将负汉,其子犯汉,诛其子可也,但为何不告诉我,也好让我为他饯别!”
“小昆弥言之差矣,倘若预先告诉你,你会让他逃跑藏匿起来,将犯大罪;如果你为他饯别后,再把他交于我,将会伤害你们的骨肉亲情。所陈之理,故不相告!”作为汉朝使者的段会宗,既维护本国法律,又熟知人情大理。
小昆弥手下的胡官番卒们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番丘太子……番丘太子……番丘太子……”
小昆弥安犁靡没有落泪,而是思考着将来,乌孙王国怎样能够不受汉朝大国的欺负。他思忖片刻后,直言不讳道:“段大人,汉、乌两国友好,至今已延续数十年之久。如若继续往来,杜绝争斗,让贵国赏赐佳女,与我结配如何?”
“这事并不难,况汉室律条尚有规定,但不知小昆弥需要何等美人?”段会宗没有拒绝,而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听说汉朝境内,全国各地少女纷纷仿循赵飞燕皇后,可否请奏皇帝、皇后,为我乌孙赏赐类似赵飞燕之美人即可!”
段会宗思考后,觉得这一要求并不苛刻,国内“瘦燕”少女的确颇多,赏给他一两个没有多大困难,于是说道:
“行!我暂时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得回去,面君请奏!”
“一言为定,不可戏言!”
“大汉使者,岂能不讲信用?”
小昆弥安犁靡回头朝着番卒骑兵喊了一声:“闪开!”
番卒骑兵立即闪出一条道路。
“告辞!”段会宗在马上抱拳说道。
“送行!”小昆弥安犁靡亦在马上还礼说道。
段会宗用手抖了一下缰绳,双足猛磕了一下马镫,乌龙马载他顺着通路驰去。三十名汉朝骑士,挥鞭策马,紧紧跟随。
马蹄过后,一溜儿尘浪如雾般地腾起……
由于阴云遮日,白昼的未央宫前殿,大厅内的一盏盏铜制仙鹤灯架上已经燃起一束束雕龙刻凤的蜡烛,明亮而耀眼的烛光照得硕大明柱更加火红、栗色案几更加锃亮,整个大殿金碧辉煌。按照往常的规矩,君卿聚首在未央宫前殿,不是举行重要的祭典活动,就是成帝对卿臣给予奖赏和晋封。不过,今天上朝的列位将卿尚不知成帝所要议政的内容。
坐在御座上的成帝与赵飞燕,满面喜色,精神焕发。他俩头顶悬挂着的巨幅横匾“流芳千古”四个大字,金光闪烁。待群卿山呼吾皇万岁、平身站起来后,成帝从御案上拿起段会宗写给他的汇报奏书,命站在左侧卿臣队列之首的光禄大夫师丹宣读。
师丹迈步向前,从中常侍郑永手中接过皇上转给的奏书,回身面对诸位将卿宣读——
启奏陛下:
末将段会宗奉旨赴西北边陲平定犯敌,番丘太子四次进扰,均被我将士击败。为根除后患,吾又率领三十名骑士直插敌营,杀死番丘。未料,小昆弥安犁靡带领数千骑兵赶来,将臣等团团围住,经据理舌辩,方善罢甘休。但安犁靡向我汉朝索求仿循燕后之少女,与其婚配。为恢复汉乌两国正常关系,末将则口头应允。但不知当否,请陛下三思定夺!
末将段会宗叩上
师丹读罢段会宗的奏书后,只见站在右侧的曲阳侯、大司马王根,安阳敬侯、车骑将军王音,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谭,高平侯王逢时,卫尉、侍中、定陵侯淳于长等人窃窃私语,很不服气。右将军廉褒,新都侯、光禄大夫王莽则态度平和,点头称赞。
少顷,伫立在左侧的光禄大夫刘向、许商,侍中、水衡都尉班伯,光禄勋孔光,执金吾翟方进,京兆尹王骏,屯骑校尉宫浩等人,撩袍跪地,齐声奏曰:“请陛下晋封段大人!”
“不可不可!”站在队尾的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段会宗急忙跨步向前,双膝跪倒,伏首请奏道,“末将出使乌孙,一切如愿,乃靠陛下之圣尊、汉室之强大,吾岂能加官晋爵?诚请陛下,不可晋封末将。”
“列位大人言之有理,请陛下册封并奖赏段大人!”师丹亦撩袍跪伏在毡罽上。成帝与赵飞燕看了看请奏的各位卿臣,又看了看面带不满情绪的各位侯爵,两人互相递了个眼神:按原计划执行。成帝正欲开口,只听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陛下,王根请奏!”曲阳侯、大司马王根内心早已不平,跨步出列,跪伏于尘道,“段大人奉君之命,平定边关混乱,理应受到称赞,但突围之际,私自应婚,不合大国礼法,故不能册封和奖赏。愚臣请陛下三思!”
“王大人之意,乃维护我汉室尊严,末将淳于长亦同意王大人之谏奏,诚请陛下采纳。”定陵侯、卫尉、侍中淳于长跨步伏尘道。
两种意见,两个呼声,使成帝犹豫不决。
“启奏陛下,汉朝与乌孙缔结婚姻已有多年历史,段大人应婚不足为怪。”师丹据理谏奏道。
“且汉室王法已有明文规定,允许汉乌之间相互通婚。”侍中、水衡都尉班伯继而补充道。
成帝没有急于表态。他欠起龙体,默默沉思着。
殿内,一片沉寂。
“陛下!”赵飞燕的呼唤声打破殿内沉寂。
成帝回头一看,赵飞燕亦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说道:
“圣上,臣妾冒昧多言,请您恕罪!”
“皇后,何必过谦,有话请讲。”
“刘大人曾敬送给您三部书,其中《说苑·政理》篇中有名言所述:将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
“对,对,对!”成帝恍然忆起此句及其含义,“成就大事业者,岂能计较微小事物!”他坚定原来的设想,伸手从案上拿起已经拟好的谕旨,交于光禄大夫师丹道:“师大人,宣读。”
“遵旨。”师丹接过谕旨,展开宣读:
谕诏:
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段会宗,先后三次奉旨出使西域乌孙,圆满完成君命,促使汉乌和好,恢复边关秩序,朕赐会宗爵关内侯,赏黄金百斤。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段会宗朝着成帝三拜九叩首。
“诸位爱卿平身!”成帝伸了一下手臂说道。
“多谢吾皇,陛下英明!”各位将卿施拜欠身。
“飞燕皇后,请你荐出仿循燕后之少女!”成帝貌似慷慨地说道。
“是,臣妾遵命。”赵飞燕屈身一拜,而后转向身旁的中少府王盛说道,“王盛,传本宫口谕,樊嫕带两位姑娘上殿!”
“是。”王盛应声后,步下台阶,高声喊道,“皇后有旨,后宫宫长樊嫕,带两位姑娘上殿!”
人们的目光注视着大殿门口。
须臾,后宫宫长樊嫕携两位少女,款款碎步走上殿来,她们身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花,鲜艳的服饰被白色映衬,似仙子由云空而降。
成帝首次看见这两位仿循赵飞燕的少女,一双眼睛格外关注——
两位姑娘年龄都在十六岁上下,服饰打扮一致,她俩身穿交领衫,外套半臂,下着长裙,外饰短裙,腰束大带,佩挂红玉,足踏凤履;其长相几乎相近,腰细如柳,下肢修长,大有弱不禁风之态,面似芙蓉,粉腮朱唇,眉若遥岑,眸似清潭。两人唯一的区别,一个肤色白皙,一个肤色红润,但均富有光泽而又细嫩。
如仙子下凡的两位少女,惹得成帝神驰遐想。他看着看着,似乎悟出赵飞燕的阴损和狡诈。赵飞燕口头上同意他招纳仿燕少女,并有大度包容之态,而在行动上巧施诡计,暗中拆台。她向全国少女下达诏书,立即停止仿循燕后之行动。特别是这次的行为,明明是答应段会宗的请奏,只选一两位相貌一般的少女,怎么能够将这样一对相貌超凡的丽人送给西域乌孙呢?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盛怒之下,他没有注意到樊嫕带两位少女施三拜九叩大礼,也没有听见赵飞燕代他宣呼“平身免礼”,更没有注意到群卿在观察他的异常神态,那种贪恋美色而又恼恨赵飞燕的混乱情绪一下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时,只听赵飞燕传出清脆的声音:“何柳、何槐,皇家命你二人出嫁西域大国——乌孙,与小昆弥安犁靡婚配,可否愿意前往?”
“民女一切听从陛下、皇后安排!”同胞姊妹何柳、何槐答话间,流下凄怨和哀愁的泪珠。
何柳、何槐家住黄河岸边,母亲被洪水淹死,父亲何治河为抗洪抢险死于洪涛之中。多亏了赵飞燕皇后将她俩搭救,带回皇宫。她俩吃皇家的饭菜,受后宫的教诲,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归宿。
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已经读出成帝的内心隐言,实在是不情愿将这两位仿燕女子送给西域乌孙。他为了讨好成帝,躬身请奏道:
“启奏陛下、皇后,末将淳于长认为,堂堂汉室大国,疆土广阔,业绩雄伟,岂能将妙龄丽人嫁给西域乌孙,此举乃愧对先王!”
“此话差矣!”赵飞燕当即反驳道,“淳于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汉乌通婚已百载有余,先祖武帝元封六年,一个由数百人组成的庞大皇家使团,护送从宗室中选出的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充作公主,直达乌孙国都赤谷城,嫁给乌孙国王猎骄靡。细君公主去世后,武帝又派遣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为公主,嫁给乌孙国王岑陬。她们虽远去异国他乡,但对维护汉、乌两国的关系,文化之交流均大有益处。”
“皇后言之有理。”光禄大夫师丹继而陈述道,“乌孙、匈奴乃西域两大国,吾汉家坚持先祖法规,保持友好关系,不仅使乌孙同匈奴抗衡,而且使葱岭以西的大宛、康居、月氏和大夏等国望风归顺。”
“陛下系汉家明君,请陛下英明决断!”赵飞燕走下御座,屈拜请奏道。
“皇后如此高明,朕能不允乎?”成帝冷冷地答道。
“陛下……”赵飞燕若有所失而又凄凄楚楚地呼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