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携赵飞燕走出未央宫前殿,直奔华玉殿。他俩一路上心情沉闷,无言以对。赵飞燕隐隐约约地感到,将仿燕少女何柳、何槐送交乌孙国王,将是她夺宠之路的败笔。郑永、王盛、众宫女和小宦官们,默默地跟在主子身后,没有人敢说敢笑,只听到众人脚踏积雪的声响。
未央宫舍人吕延福和几个小宦官已将华玉殿大门外的积雪打扫干净。他又打开挂在厅内明柱上的鸟笼子,给两只护花鸟添上食水。而后,他赶忙走到殿门前迎候成帝和皇后。
成帝和赵飞燕步入华玉殿大厅,没有丝毫动静,一切静悄悄的。忽然听到护花鸟的叫声:“莫损花!莫损花!”成帝停住脚步,注意观赏笼中奇鸟,脑海中虽然浮现出往日的欢乐景象,但他没有走过去,无心琢磨这对年满十八岁的雌雄护花鸟。因为他听吕延福讲过,雌鸟还从未下过一个蛋,所以他断定这是一双断子绝孙的护花鸟。他打了一个唉声,移步走向御座。赵飞燕看到成帝的表情,心里当然明白。她自怨自艾,内疚不安。所以,也就无心赏听护花鸟的鸣唱了。
成帝和赵飞燕刚刚将身体落入御座,就看到一位小宦官带领原北地都尉、侍中张放走进华玉殿大厅。成帝马上意识到:张放一定是为被贬职降官,前来求情的。
吕延福一看张放走来,忽然想起敬武公主派人送给皇上的一封信,急忙从袖筒内抽出信帛,呈递给成帝道:
“陛下,这是张侍中的母亲敬武公主写给您的信!”
“好,拿来我看!”成帝当即看信,不禁心头一震,原来是敬武公主患病体衰,急催儿子返回故里,床前侍候。
张放撩袍跪于毡罽上,朝着成帝、赵飞燕施三拜九叩大礼,心中万般委屈地说:“陛下,您我交往之深,似如东海,您我友情之重,胜过泰山!您,您,您怎忍心免去我的北地都尉、侍中之官职呢?我,我,我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呀……”
张放说罢,泪珠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
“张爱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成帝欠身离开御座,走到张放身旁,伸手搀起他,不无宽慰地说,“张爱卿,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朝中卿臣多次请奏,后宫母后几番责问,朕岂能无动于衷!请你还乡就国,出任天水属国都尉,也是为了你好。朕希望你多多保重,不必太伤感嘛!”
“不,不,我不走,我不离开长安……”
“将来还会回来的!”成帝自知这是在违心地安慰他,张放怎么可能重返朝庭呢?
“陛下,我舍不得离开你呀……”张放一双泪眼望了望成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震撼了华玉殿整个大厅。
“朕知道,知道你的心情……”成帝的双眼亦涌出留恋的泪珠。
赵飞燕一双秀眸早已瞥见案几上敬武公主亲手写来的布帛信件,心中一动,伸手提起道:“张侍中,你母亲来信了,她正患病,催你立即回到故里,照顾母亲病体!”
“啊!母亲病啦!”张放一惊,停止哭声,急忙走向御案,从赵飞燕手中接过信件,仔细观瞧。
“张爱卿,你可以趁此机会,回家照料一下母亲!”成帝觉得赵飞燕的提醒很有必要,亦重申了一句。
张放将母亲写给成帝的信件放回到案几上,转身向成帝、赵飞燕拜谢辞行,依依不舍地走出华玉殿大厅。
成帝见张放离去,亦觉难舍难分,他忽然想起屈原《九歌》中的诗句,无限伤感地吟诵道:“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太阳从风雪中爬上高天,竭力驱散即将来临的寒冷,把微弱的暖光照进华玉殿大厅,这些火红而灼眼的文杏大柱却像一个个勇敢卫士守护在成帝身旁,确实能够增添几分生机。若不然,华玉殿似乎变成了清冷而沉静的庙宇。
成帝闷坐不语,思绪翩翩。近年来,朝中政事屡屡不顺,后宫琐事每每烦人,撤相贬卿,驱逐张放,微行受指,临幸遭怨,西域骚扰,边关不宁,这一件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如同一根根经纬交织的硕大蜘蛛网,纠缠得他无法挣脱。
赵飞燕心里非常理解成帝的苦衷。她微微一笑,安慰道:“陛下,作为一国之君,统治天下,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已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百官百姓。几年前,圣上御驾亲临黄河泛区,治水救灾,赈济难民,安抚四海,享誉九州,永垂青史!近年来,精心治国,五谷丰登,万民欢乐,举国歌颂。眼下遇到一些烦恼之事,只要处理得当,无碍大局,无损社稷!”
成帝听了赵飞燕这番劝慰言语,心内顿觉舒畅,于是问道:
“飞燕,你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陛下,朝中不可一日无相。以臣妾愚意,请圣上宣召诸卿上朝,共同商议册相大事。”
“飞燕,你看何人担当丞相为宜?”
“臣妾冒昧陈言,”赵飞燕欠玉体,离御座,走至御案不远的地方,回转身来,面对成帝施拜道,“当朝丞相,仍需选翟方进为宜。翟大人通达政事,享有众望,既忠诚于天子,又忠实于百姓,其才华超过他人,他人不可比拟。”
“不行!不行!”成帝亦欠身离座,不住地摇头,若有所思,“那怎么行呢?翟方进伙同薛宣,草率办理邛成太后丧事,藐视皇家,其由御史大夫刚刚降为执金吾,怎好一下子册升为相呢?”
赵飞燕哑然,被成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丞相官缺一年有余。朝中政务大事,成帝委托三朝元老、光禄大夫师丹暂时代管。六旬之多的老臣师丹,虽起早贪黑,尽职尽责,但深感力不从心,况名不正、言不顺,政出无门,断事无人,不论是决定大事,还是处理小事,他都得去请示成帝。师丹实在招架不住了,便去督促成帝,抓紧解决册相之事。
成帝万般无奈,只好登殿议相。
这天上午,成帝携赵飞燕来到未央宫承明殿。陪同他俩一起上朝的有郑永、王盛。然而,最早行至承明殿的大臣是光禄大夫师丹。师丹接受君命,主持今天的朝政。
群臣不约而同地伏尘叩首,山呼万岁。成帝扫视着大殿,看到文武百官参拜请安的情景,心中受到莫大慰藉。他欠起龙体,离开御座,步下阶梯,走向众卿,双足停在师丹的膝前。他一边倾身搀扶师丹,一边说道:
“众卿平身!”
众人齐呼“谢陛下”后,伏地站起。
成帝再次察看群臣,发现少了几位侯爷,正要询问师丹时,师丹向前跨了半步,屈身打躬道:“启奏陛下:曲阳侯、大司马王根,安阳侯、车骑将军王音,平阿侯王谭,皆因患病请假,不能按时上朝,而定陵侯、卫尉淳于长告请事假,未能临朝!”
“哦,淳于长因何等要事不能上朝?”成帝面目严肃,质问道。
“愚臣不知。”师丹回禀道。
“启奏陛下!”红阳侯王立撩袍跪地,拱手抱拳道,“古人说,朝之以纲,政之以绩,国之以法,家之以规。朝纲圣明,政绩应显赫;法规齐严,国家方兴旺。身为侍中、定陵侯的淳于长,理应严于律己,维护朝纲,为群卿作出表率,但他无故避朝,实属藐视汉室国法,应严加惩处。愚臣冒昧奏言,伏望陛下采纳!”
成帝频频点头。但他心里暗说,王立既是母后的庶弟,又是朝中五大侯之一,虽然没有实权官衔,可是享誉朝野。特别是王立经常到群卿中散布淳于长的坏话,说淳于长是花花公子,色胆包天,悄娶许皇后之姊、龙雒思侯韩宝之夫人许孊为妻,并怨恨淳于长在皇上面前弹劾自己。今天,王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攻击淳于长,岂不受人耻笑,落个报复他人的骂名?成帝没有表态,默默地站在那里。
师丹对王立的启奏暗暗有些吃惊。满朝文武,何人不晓淳于长是王太后的爱甥,王太后又十分赏识淳于长,当朝天子亦很器重淳于长,且淳于长权倾宫廷,他的脚一跺,四处乱颤!淳于长因事请假未能赴朝,怎么能被严加惩处呢?这,并非什么大事!唉,王立呀,你的胸怀也太狭窄了!
此时,赵飞燕欠起玉体,微笑着说道:
“诸卿臣侯爵皆属陛下臂膀,如有不当和失误之处,陛下自当教诲。不过,今天君臣临朝,有要事商议,定陵侯之事日后再说吧!”
王立听罢赵皇后委婉的一番话,便知惩处淳于长无望,于是说了句“多谢明断”,而后施拜回列。
此时,赵飞燕已经走下御座,向师丹打了个手势,令他开始议政。
师丹转身面向群臣,庄重地说道:
“圣诏:群卿聚议,选拔丞相,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众人不语,暗暗思索。
“众爱卿以社稷为重,可直言荐相!”成帝继而启发道。
殿内一片沉寂。
师丹一看,大家仍是一言不发,便撩袍向前,跪于成帝脚下,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