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会宗仔细端详小昆弥末振将:他头戴暖帽,以皮毛制之;项围狐狸尾,棕白相参;上身穿辫线长袄,衣襟边缘露出白色茸毛;下身宽窄裤,紧裹双腿;足蹬长筒靴,油黑锃亮;腰携箭服,插有数十根雕翎箭。着装虽然威严,但容颜狡诈,且身材矮小,特别是唇边翻卷的两撇八字胡须,似藏有阴险和杀机。段会宗心想,末振将并非合适人选,只不过此人正当中年,况又是安日的胞弟,一旦让他人担当小昆弥,唯恐其不服,所以只好擢任末振将为小昆弥。
完成使命后,段会宗抱拳告辞。
末振将携安犁靡及诸位胡官送出帐外。
段会宗同众军士翻身跨骑,挥鞭磕镫,朝着东方汉朝领土奔去。
首次派遣段会宗出使番邦乌孙,旗开得胜还朝。成帝在未央宫前殿,召集文武百卿,迎接段会宗上朝回奏。当段会宗跪奏后,成帝听了欣喜满怀,走下御座,亲自搀扶。而后,当众称赞段会宗出国功勋,为安邦定国做出贡献。
不久,西北边陲的驿使风驰电掣般赶赴长安。
原来,矮小瘦弱的乌孙小昆弥末振将害怕被勇猛剽悍的乌孙大昆弥雌栗靡吞并,便悄悄派贵族乌日领诈降,乘机刺杀了雌栗靡,使其各翎侯亦陷于大乱,边陲军情又是非常紧急。
成帝马上作出决定:第二次派遣段会宗,前往乌孙解决大昆弥人选的问题,以平息混乱。
段会宗受诏临行之前,来到华玉殿,恰巧赵飞燕也在。他一再请奏陛下,出兵讨伐小昆弥末振将。成帝犹豫不决。赵飞燕认真思索,权衡利弊,觉得汉室发兵不妥,一则乌孙虽是汉朝属国,但小昆弥伤害大昆弥乃是本国内政,汉室不宜用武力干涉,当初汉室既然帮助乌孙选立小昆弥末振将,本来做了一件好事,岂能自我否定;再则小昆弥尚未发兵侵袭我边关,我焉能草率发兵?成帝听赵飞燕的建议,认为很有道理,决定暂不发兵。段会宗点头称是,领命离京。
作为第二次出使乌孙王国的段会宗,已在西域各国享有一定声望。还没等段会宗及军士赶到大昆弥营寨,胡官和千余名番卒已经骑马列队,在远离营寨三十余里处庄重迎接。年轻剽悍的伊秩靡和满脸胡须的翎侯难栖跨骑向前,他俩一手勒缰停奔,一手擎弓施礼。段会宗亦马上抱拳还礼。而后三人并辔驰行,直奔营寨。汉室军士与大昆弥所属胡官、番卒乘骑随后。
段会宗来到大昆弥营寨门外,只见赴西域和亲四十年、年已六旬的解忧公主携众番邦侍女站在门口处,等候迎接汉使。段会宗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施礼。
众胡官簇拥着段会宗、解忧公主、伊秩靡、难栖等人进入军营大帐。众人落座后,段会宗遵照成帝旨意,宣布雌栗靡的儿子、解忧公主的孙子伊秩靡为大昆弥。解忧公主急忙欠身离座,手拉孙儿伊秩靡,一齐跪拜谢恩。
伊秩靡被汉朝晋封为大昆弥,系乌孙王国首要政事,乃人心所向、政局所需。胡官们欢呼雀跃,并一齐跪拜朝贺这位新首领。
解忧公主激动不已,满面笑容,命侍女们给段会宗备酒备菜,以洗一路风尘,以谢汉室皇恩。
酒席宴上,当解忧公主提议为远道而来的段大人干杯时,段会宗当即谢绝,而是马上站起来,提议将第一杯酒敬给乌孙国原大昆弥雌栗靡的在天之灵。众人听后无不感叹,继而同段会宗将杯中酒洒在地上。
场上气氛肃穆,一时沉默无言。
这时,大昆弥伊秩靡流下悲痛的泪水,开始谈起父亲雌栗靡被小昆弥末振将指使的乌日领诈降谋害的经过,众人顿时泣不成声。翎侯难栖怒不可遏,请求段会宗立即发兵,讨还血债,以雪此仇。
段会宗深表同情。但他皇命在身,不敢应允。不过他开诚布公:此事乃乌孙王国之内政,别国无权干涉,只要自己敢于解决,那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伊秩靡、难栖领会其意,不再提出要求。
段会宗返回京城后,不足三天,被成帝召见。原来是边关驿使又带来紧急军情:大昆弥杀死了末振将,并让安日的儿子安犁靡代替末振将为小昆弥;而末振将的儿子番丘年轻气盛,刚愎自用,不听手下胡官劝阻,竟然率番卒骑士,攻打汉室边关守军,以雪汉朝扶立大昆弥伊秩靡之仇。于是成帝第三次派遣段会宗,前往乌孙解决此政治纠纷。
边关的战火尚未平息,守将张远正在指挥部下和士兵们堆筑土墙,以防番丘率兵再犯。
段会宗率军士们来到前沿阵地。
张远快步迎了过来,向段会宗汇报了几天来敌我交战的情况,我方已三战三捷,将番丘阻挡在边寨之外。番丘发现自己将少兵寡,找小昆弥安犁靡搬兵去了。突然,汉室侦探来报:番丘又一次率兵冲来,敌人离边关仅有三十里路。
张远转身命令部下停止修筑工事,整军跨骑备战。
霎时,号角长鸣,划破宁静的塞外天空。
张远立即率领汉室千余名骑士,列队站在边关防线上。
紧接着,番丘率千余名骑士狂奔而来,一股股马蹄践踏的沙土,如一缕缕混浊的云浪,翻卷四空,遮天蔽日。
段会宗亦跨上战马,站在丘陵高地上观阵,只见番丘乘骑驶出队列,左手持鹰,右手握矛,停奔在汉军对面。张远毫无畏惧之色,双腿猛磕了一下马肚子,跨骑迎上前去。番丘性情暴躁,破口大骂:
“张远小儿听着,汉室扶持大昆弥伊秩靡,杀死我父,罪孽难恕,尔等如若为汉室卖命,必要做我枪下之鬼!”
“逆贼番丘休得无理!”张远强忍怒火,有理有据,“你父亲之所以被大昆弥杀害,皆因你父指使乌日领诈降,阴谋害死大昆弥雌栗靡。咎由自取,为何嫁祸于人?”
“这,今日如不报杀父之仇,非为人也!”番丘无言以对,转移话题,将猎鹰放回,双手持红缨长矛,乘白龙马刺杀过来。
张远早已怒火填膺,双脚磕镫,放开胯下枣红马,双手紧握长柄弯月刀,迎杀向前。
番丘报仇心切,张远奋力搏杀,只听刀矛相击,叮当作响,两匹战马盘旋不止。汉、乌两国骑士开始交战,杀声震天。
汉军骑士骁勇善战,只杀得乌孙王国骑士人仰马翻,死伤大半。
番丘一见抵挡不住,立即掉转马头,边战边退,张远唯恐番丘跑掉,乘骑追杀。汉军骑士紧紧尾随。
正在马上观阵的段会宗心想,穷寇不宜再追,于是高声喊道:
“张将军,快回来!”
段会宗的喊声刚落,只见番丘转身搭弓,“嘣”的一声,一尾雕翎箭射在了张远左臂上。张远忍住剧痛,“噌”的一下拔出雕翎箭,掷于地下,仍欲追赶。这时,段会宗指挥部下鸣金收兵。张远在骑士们的护卫下,策马回营。
汉军将士回到军营后,段会宗马上叫来军医给张远医治箭伤。而后又命令部下休整军队,以防敌人突袭。
当天晚上,段会宗同张远秘密商议智杀番丘的方案。
第二天清晨,旭日刚刚升出,边陲一片寂静。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段会宗腰间只佩挂一柄宝剑,没有携带弓弩和长矛,骑着一匹乌龙马,率领三十名骑士,人人短刀快骑,直奔番丘军营大帐。
当接近番丘军营大帐的时候,他们发现八名番卒持矛警戒。段会宗挥手,只见八名骑士迅速靠近敌方,他们一对一地将八名番卒擒拿捆绑。
段会宗等人乘骑来到大帐门前,门旁番卒兵士看到汉军来势凶猛,吓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其中一位番卒跑入帐内,通报番丘。
番丘走出帐外,满脸愠怒,厉声指责道:
“汉使段会宗,岂能如此无礼!”
“番丘太子,不必多虑,今日我率领骑士只有三十人,难道还怀疑我们偷袭贵国军营大寨吗?”段会宗说完,翻身下马,把缰绳交于身后的一位骑士。
番丘听后觉得有理,马上缓和语气问道:“但不知段大人因何而至?”
“汉、乌两国不宜交战,吾本领受使命前来讲和。”段会宗平静地回答。
“段大人,请!”
“番丘太子,请!”
段会宗与番丘同时步入大帐。
汉军三十名骑士候在帐外。
年轻气盛的番丘,虽然将段会宗让座于军营大帐内,但是哪里瞧得起这位汉使,其态度极为傲慢,案几上摆着酒。他命部下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端起来便喝,毫不谦让。
段会宗假装没有看见,只是高谈阔论,言及汉朝与乌孙王国多年来的友好关系,理应和睦相处,不应再动干戈。可是番丘根本听不进,反而提出非理要求:
“段大人,我父亲曾是小昆弥,如今他已被害,大汉王国应该扶我接之。”
“番丘太子,此话太无道理,安日之子安犁靡已在小昆弥继位,吾岂能无端易位?”段会宗拒理驳回。
“啪”的一声,番丘右掌猛击桌案道:“段会宗!此事如果不答应,今天你可就走不了啦!”
“何以见得?”段会宗站起身来,十分警惕。
“来人!”番丘大声叫道。
一位胡官急忙跑入帐内。
段会宗“嗖”的一下,拔出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一个箭步跨到番丘身前,还没等番丘抽刀反抗,“扑哧”一声,将剑刃刺入番丘腹部。只听番丘“嗷”的一声,蜷缩着躯体倒下了。
帐前的番卒们和那位胡官惊得四肢发抖,连滚带爬地朝帐外跑去。
段会宗跃出帐外,牵过快骑,翻身跨鞍,朝着众骑士喊道:
“快上马,撤出此地!”
众骑士一个个搬鞍跨镫,骑上骏马,跟随段会宗驰向辕门外。
三十匹快骑刚出辕门,闻听番邦骑兵由四面八方赶来。霎时,段会宗等人被敌军围困得风雨不透,寸步难行。段会宗定眸一看,原来是乌孙小昆弥安犁靡率领数千骑兵赶来。安犁靡身着胡装盔甲,手持短柄双锤,胯下一匹红鬃快马,威风凛凛,杀气逼人,厉声吼道:
“汉使段会宗,休得逃走,交出番丘太子!”
“安犁靡,请你不要为番丘开脱罪责!”段会宗深知这位年少的小昆弥与番丘太子的血统关系,他俩有同一祖父,得知番丘被杀,绝不会善罢甘休,心想必须以理劝说对方,万万不可以卵击石。
“番丘太子有何罪责?”小昆弥安犁靡心里已知番丘闯下大祸,这是番丘手下的响马报告的。但他故意质问段会宗。
“番丘犯有三大罪状。”
“其一?”
“番丘之父末振将,原本是被我汉室扶立的小昆弥,理应与大昆弥雌栗靡友善团结,以保卫乌孙王国疆土,但末振将指使乌日领诈降谋害了雌栗靡,导致末振将被雌栗靡之子、继位的大昆弥伊秩靡和翎侯难栖杀害。番丘看不到其父的罪大恶极,反而将矛头指向汉室。”
“其二?”
“番丘一意孤行,大动干戈,一连四次犯我边关。”
“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