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成帝的心绪被仿学赵飞燕的众美女所打乱。他忘记了一国之君的尊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他先走到左侧,后走到右侧,对二十名美女逐个审视观看——
美女们面对这位至高无上的男人,羞涩地低下了头。
成帝看到这些未出室的美女头型各异,着装不同。在发型上,有的头梳对称式,但绾结的两大髻所系位置有正有侧、有上有下;有的头梳拧旋式,将头发编成几股,像拧麻花似的把头发盘曲扭转而缠盘在头上,显得灵活生动,又饶有风韵;也有的头梳反绾式,以丝线结扎,分成若干股,翻绾出各种式样,或如惊鸟双翼欲展,或如双刀刃锋斜上,或如百花盛开。不过不管是哪种式样,在反绾的髻下都留一发尾,以示未婚,不必细问,梳这种发型的少女,其家庭经济状况肯定好于他人;还有的头梳结椎式,就是将头发梳拢在前额或脑后,在扎束后绾结成椎,以簪或钗贯住,可盘卷在一椎、二椎至三椎,使之耸竖于头顶或两侧。当年赵合德入宫时曾将头发卷高为椎,称为“新兴髻”,由此可见,这位美女身姿仿学飞燕皇后,可头型却是仿学合德昭仪。在服饰上,有的穿皂衫,交领右衽开襟,窄袖紧身,衫长至腰,两侧开胯,便于行动,充分体现了民间少女的身份;有的穿罗衫,中间交领,开襟系带,微微袒胸;也有的腰系彩色飘带,但露出下衣布裤;还有的穿背子衫,此形制似衫,但已去其全袖,只留肩腋,既有窄紧而短,又有长至膝下,多是直领对襟,多以锦缎制成,并在其领及肩加以缘边,缀绣绒线纹饰,或套在罗衫之外,或束在长裙之内,看上去似有仕女之端庄。总之,头型颇为新颖,服饰也很鲜艳,足见其父母们花了很大本钱,费了许多脑筋,进行了一番精心打扮。
成帝又仔细察看诸位美人的姿容——她们确实与赵飞燕皇后相似。其容貌虽不够绝代佳人,亦可称光艳照人。有的眉清目秀,两腮红嫩;有的眉若远山,粉白透红;有的柳眉杏眼,肌肤光滑;有的双眸含情,朱唇粉腮。这些少女长相虽然不一,体态却相近,即身材苗条,消瘦微微,柔软纤弱,轻盈飘飘,亭亭玉立。
成帝看后,似觉若干个赵飞燕站在眼前,那颗迷恋酒色的心又开始骚动起来。他顿时忆起当年,同飞燕一起屈身进入罗帏锦帐共享洞房花烛之恩爱的美好情景。
“陛下!”淳于长向前移步,双手打躬,朝着两眼发直的成帝连呼数声,“陛下,陛下!”
正在遐想的成帝,根本没有听到呼唤,他的双目仍在美女群中盯来盯去,早已忘记询问这些美女如何仿学赵飞燕、又为何仿学赵飞燕,整个身心全部沉浸在览视美女的快感之中。
“陛下!”淳于长几乎走到成帝身旁,再次拱手呼道。
“哎……哦……”成帝的思绪被淳于长的呼唤声打断,急忙转身应道,“淳于大人……”他感到窘迫难言,只好迈动双足,默默地回到御座上。
淳于长殷勤的目光一直盯着成帝,心想,只要陛下收下这些美女,何愁自己的政治地位不牢?他见成帝坐到御座上,便行至御案前,拱手问道:
“陛下,末将选择仿燕美女之举,不知可否谅恕?”
“淳于大人一片美意,朕岂能怪罪!”成帝对淳于长非常满意,只不过出于君王自尊,不宜表露感激和兴奋之态。他的思绪渐趋平静后,开始询问道:“这些少女腰肢纤细,妩媚怡人,但不知她们如何仿循赵飞燕?”
“回禀陛下,据诸位美女父母所言,仿循瘦燕实属个人自愿,或节食忍饥,或绝食不餐。”淳于长说到这里,尚感不周全,似乎没有表达出她们的目的和心态,于是又补充一句,“她们以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节食或绝食,是发自内心地对赵皇后的敬仰。”
成帝听后惊叹不已,天下女子千千万万,竟然有人节食或绝食仿循赵飞燕,忍饥挨饿的滋味儿不仅痛苦难熬,而且冒有生命危险,此举亦可标入史册呀!随即他又问道:“诸位少女忍饥仿燕,但不知目的何在?”
“末将曾私下询问,美女们默然无语,拒不回答。”
“其父母如何回答?”
“有的父母回答,女儿为了身材苗条,消瘦漂亮;也有的父母直言不讳,说女儿为了近似燕后,将来待机候选入宫。”
“好,好,好!”成帝连声赞同,兴致勃勃。他转身对郑永说道,“郑永,你快去通知樊嫕,命她立即来华玉殿!”
“遵命!”郑永打躬施拜,转身疾步离去。
成帝再次观看站在大厅两厢的美女们,似觉每看一次都有一种新的感觉,尤其听了淳于长的一番话,愈发觉得这些美女散发出耀人眼目的光彩,不禁想起飞燕皇后的影响力、感召力,于是他开口动问:
“诸位姑娘,朕有心将你们召入后宫,不知愿意否?”
二十名少女低头不语,殿内一片寂静。
淳于长见少女们不吭声,便向成帝拱手道:
“陛下,她们都会愿意的,只是因为年少害羞,不愿回答。”
“哦!”成帝点了点头。
这时,后宫宫长樊嫕同中常侍郑永走了进来。樊嫕向陛下行过叩拜大礼,站在一旁,听候谕旨。
“樊嫕,后宫现已招纳多少美女?”成帝问道。
“回禀陛下,后宫现有美女二万四千四百八十八名。”樊嫕屈身答道。
“哦!”成帝一听,顿感后宫美女数目庞大,虽然知道近年来招收了一批又一批美女,但是不清楚招收的具体数目,如果将这么大的数目泄露出去,势必给自己造成不良影响。他沉思后叮嘱道:“樊嫕,万万不许向外人泄露。”
“微臣谨记,请陛下放心!”樊嫕已经领会成帝的心思,当即表示从命。
当樊嫕说出后宫现有美女的数目时,厅内的少女们顿即吃了一惊,随即窃窃私语,深感百花争妍,难以独占鳌头,何日才能出头露面,何日才能得皇上宠幸呢?少女们一颗颗滚烫的心,似乎被浇了一瓢瓢凉水,冷却而紧缩。
忽然,一位少女从左侧队列中走了出来,勇敢地行至御案前,屈身跪伏于毡罽上,尚未开口,便落下泪珠,悲痛地哭诉道:
“启禀陛下,民女家中仅有一位老母亲,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民女实在不能入宫,请求陛下大开洪恩,将民女放回,民女今生不能报答陛下,来世也要给陛下做牛做马……”
这位少女说罢,不住地给成帝叩头。
成帝听罢少女的哭诉,眉峰紧锁,瞪起双眼,但一言不发。
另一位少女也从左侧队列中走了过来,只见她满脸泪痕,前胸衣襟已经被泪水湿透,足以看出她默默地哭过多时。她眼含泪珠,跪伏于尘,声音颤抖地禀述道:“陛下,民女家中父母早亡,现只有祖父一人长年患病,卧床不起,诚望陛下大恩大德,允许民女离开皇宫……”
成帝仍然默默无言,但怒容满面,气冲头顶,双目狠狠地瞪了一下淳于长。
淳于长早已站立不安,皇上的愤慨目光犹如采花的蜂蜇了他一下,他痛煞难熬,无所适从,心中万般怨恨这些哭诉求饶的小妞。真是小家之女,不可重用。但又不敢严厉斥责,因为他是以成帝赏美恩赐的欺骗手段,将她们糊弄到皇宫里来的。可是,陛下的怒容怒色,又令他不能听之任之,他赶忙走至跪伏求情的两位少女身旁,以责怨的口吻说道:
“你们也太不知趣了!陛下洪恩,天赐良机,选美入宫,百年不遇,你们岂能留恋小家,不顾国家?”
“启禀陛下,民女临行之前,这位大人口称陛下赏美恩赐,但一直未说选美入宫。”第一位少女当场陈词。
“淳于长!”成帝厉声厉色地呼道。
“末将在。”淳于长撩袍跪地,慌忙掏出一条写有字迹的布帛,双手举至头顶道,“启奏陛下,末将并非无理哄骗少女,现有诸位女子父母画押在此,请陛下过目!”
“呈上!”成帝看了一眼郑永。
“是。”郑永急忙取过奏帛,双手呈于成帝。
成帝接过奏帛,速速看了一遍,而后命令道:
“樊嫕,将殿前少女统统带入后宫!”
“遵旨!”樊嫕屈身施拜,受命照办,回头说道,“众家姑娘随我来!”
站在两厢的少女们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很是矛盾,顾虑重重,但又无可奈何,柔弱的女子怎能抗拒皇权?她们默默地跟随樊嫕,朝殿门口走去。
跪伏于尘的两位少女,一见姐妹们离去,顿时惊恐万状,盼望陛下有个好心肠,大声哭叫起来。
“陛下,我不能去皇宫,请您行行好,我要回家……”
“大胆!”作为皇帝老子的成帝,岂能给民间女子留情面,转身对淳于长喝道,“把她俩送到后宫!”
“末将遵命!”淳于长拱手应声,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拖一个少女,快步走出华玉殿。
两位少女的哭喊声撕人肺腑。
这时候,只见一位小宦官急匆匆进入,禀告成帝,光禄大夫刘向求见。成帝知道刘向才识过人,常常为汉室刘氏谏言献策,满朝文武无不敬重,此时心情不悦,本想不予召见,但唯恐冷落刘向,引起非议,所以他还是答应小宦官,允许刘向觐见。
时值正午,成帝尚能召见,刘向深受感动。他疾步走入华玉殿大厅,一手撩袍,一手托书,跪伏于尘,参见成帝,并问候龙体康泰否,而后将自己编撰的《列女传》《新序》《说苑》等三部帛书呈于成帝。
成帝一看光禄大夫刘向为他撰写的三部大作,心中烦恼渐消,脸上露出喜悦,暗暗赞叹刘向的才智和毅力。
素有儒学大才风范的刘向,侃侃而谈,借古喻今道:
“吾皇陛下,微臣认为,国家道德风化教育,应该由内及外,先从圣上身边的人员开始。故摘录《诗经》《书经》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之事迹,以及君王因宠爱嫔妃,造成天下大乱,而使国家灭亡之故事,按次编成《列女传》,共计八篇,并采录传、记、行事,著成《新序》《说苑》,共计五十篇。三部小书撰成,奏呈陛下,劳神阅览,英明赐教!”
成帝重点翻看了每部书所列条目,又注意倾听了刘向的陈述,深知刘向的一片苦心,心中不胜感激,高兴地说道:
“刘爱卿一贯忠于汉室,关心炎刘社稷,费尽脑汁,著书立说,朕由衷感激。此乃千秋大计,必然标入名臣史册,万古流芳!”
“岂敢岂敢!陛下龙口赞肯,微臣刘向没齿难忘,请陛下接受刘向拜谢!”刘向说着双膝跪地,屈身拱手,伏尘叩拜。
“刘爱卿快快请起,坐下交谈。”
“谢陛下赐座。”刘向欠身,一旁落座。他知道陛下一向尊重自己,也知道陛下采纳了自己不少的谏言和建议,但是对陛下某些理政,特别是生活之事,不尽满意。刚才在殿门外,还亲眼看见仿燕少女被淳于长强拉入宫的情景,感到愤慨,于是从自己所著书中引出谏言:“微臣所编劣作,只不过陈述了效法或借鉴有关史事,以备陛下修身戒欲,治理国家。炎刘汉室,或盛或衰,或兴或亡,取决于陛下之修养和才智。”
“刘爱卿大作之哲理,朕当细心领会。”
“陛下既然如此谦逊,微臣尚有一事奏请,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