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延元年,农历己酉年,普天百姓迎来了大好收成。这与汉成帝精心治国、全力治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九月时节,汉成帝向全国各地下达诏书:各地以各自的风俗,同欢同庆好年盛景。
这一天,华玉殿大厅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大厅顶端悬挂着十二盏红色灯笼,崭新夺目;九对巨型文杏明柱粉刷一新,红漆耀眼,每根文杏明柱底部放置一盆盛开的鲜花,品种各异,花型不同,色泽鲜艳,芬芳扑鼻。靠近殿门左侧的文杏明柱上悬挂着一个鸟笼子,仍是那对雌雄护花鸟,随着步入殿内舞女们的轻盈脚步,不时地鸣唱“莫损花,莫损花”。
今天,成帝和太后王政君并列坐在御座上。郑永和何弘分别站在各自主子的身边,手执羽扇、团扇的宫女们站在御座后边,年近七旬的后宫宫吏、披香博士淖方成和后宫宫长樊嫕下坐在成帝一侧,班婕妤与庭林表袁颖下坐在王太后一侧,他们互相说着笑着。
歌舞在欢乐的气氛中开始了。
首先,承明殿的内史指挥乐队齐奏。古琴弹起,笙竽相随,箫管吹响,钟鼓横陈,整个大厅荡起了婉转而悠扬的乐曲。
伴随乐曲,身着艳丽舞服的赵合德由大厅一角飘然而至,只见她双肩搭曳着一条长长的粉红色彩绸,洒洒脱脱,起起伏伏,如晚霞映照的溪水流泻过来。她身后引出二十余名舞女,轻盈相伴。赵合德在给成帝、太后表演长绸舞,那长绸舞动起来,忽而像环山小溪缠绕腰间,忽而像擎天水柱直喷厅顶,形体优美,舞姿动人,成帝和王太后观后啧啧赞叹,班婕妤、袁颖、樊嫕不住地点头赞许。唯有淖方成看后摇头叹息。
坐在这位老人旁边的樊嫕心里清楚:当年,淖方成受许皇后之命前来华玉殿,也是在这里,给刚刚选入后宫的赵合德观相看命,曾凄然指出:“陛下!这是祸水,汉室江山将来怕是要灭亡了!”弄得赵合德像一摊泥似的跪伏在尘,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这也使皇上气得浑身颤抖,但一想到淖方成是祖父宣帝册封的后宫女职,三朝元老,也只好忍下怒气。可是今天,她老人家还是瞧不起合德昭仪,一旦要让皇上看出其鄙视态度,岂不又要惹出麻烦?樊嫕十分担心,但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制止她。不得已,她从案几上端起一杯茶,递向淖方成道:
“淖大人,请用茶。”
淖方成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一双昏花老眼眯缝着,又是一阵摇头,并打了一个长长的唉声。
“淖大人,请用茶。”樊嫕干脆将茶杯递到淖方成手中。
“我在看祸水,不想饮茶水。”淖方成说话的语调并不高,但她“咣”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案几上,唯恐别人听不到。
成帝、王太后、班婕妤、袁颖只顾观看赵合德的长绸舞,没有注意淖方成的声色。
可是,当淖方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合德舞动长绸恰巧走到这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她脱口骂道:“老不死的!”
“啊,她说什么?”幸亏淖方成年老耳聋,没有听清,只是回头朝樊嫕问道。
“没说什么!”樊嫕又将茶杯递给了淖方成。
众人没有发觉赵合德、淖方成的冲突,仍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赵合德的表演。成帝看了非常高兴,合德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他宠爱的人,但当着母后、班婕妤的面儿不宜表露。王太后看了赵合德的表演,也喜得合不上嘴,不住声地称赞赵合德在阳阿公主处所学歌舞的功底深厚。
赵合德为满足成帝喜庆丰收的心情,艳妆欢舞,尽情表演,但听到淖方成辱骂,顿时想到七年前被这位老臣侮辱的情景,本想大吵大闹一通,但考虑皇上、皇太后在场,只是小声骂了淖方成一句。可是她由于气恼而扫兴,不想再表演下去,转身看了看乐队,乐队已领其意,乐曲渐停。她甩了一下长绸,领着众舞女走下场去。
紧接着,乐曲又起,气氛如常。
只见六名姿色秀丽的歌女,抬着一位仰卧在雕刻龙凤花纹的巨大水晶盘上的苗条女子,款款碎步走入华玉殿大厅,这位女子头上蒙着薄纱,身穿翠交领窄袖衫,外套橘黄色短袖夹褙,肩披一条雪白丝绸帔子;下穿粉红色窄瘦裤,外套前后开胯的藕荷色旋裙,脚蹬一双高头花履。当她缓缓起身时,方慢慢地解下头上薄纱,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秀丽面容。啊!原来是皇后赵飞燕。她的发型乃为“高鬟望仙髻”,梳有十二鬟髻,似花瓣结成一体;插有金簪凤钗,用以束发;配有步摇垂珠,姗姗摇曳;两只翠绿玛瑙耳坠,玲珑剔透;一双玉镯,素色圆雕,美丽异常。赵飞燕立于巨大水晶盘上,旋转起舞,她随着六位歌女移步托盘的快慢而调整自己的舞速。
她也是受成帝之命,为欢庆丰收年景,才放下皇后的尊严,舍弃按秩大妆,穿上多年来未曾穿过的艳丽舞服,重新登盘表演。她虽年已而立,但风姿绰约,不亚于少女之风韵。
成帝一见赵飞燕登盘起舞,姿色动人,他那颗贪恋女色的心又燃烧起来了。自从赵宜主的妹妹赵合德被选入后宫以来,宜主失宠,尽管宜主姿色犹存,风韵未褪,且飞燕之绰号名扬四海,但成帝却对她爱不起来,很少临幸远条宫。为使成帝回心转意,赵宜主费尽脑汁,她协助成帝处理许多政务大事,特别是敢于冒险随君赴河南治理黄河水害之举,不仅赢得天下人的赞誉,而且使成帝爱恋她的情感越来越浓,临幸远条宫的次数与日俱增。今天,他看到赵宜主进殿起舞,喜爱如初,心甜似蜜。
随着动人的乐曲,赵飞燕开始吟歌曼舞。她动情地唱道:
人间正道多沧桑, 秦皇汉武效禹汤。 一统天下民心顺, 太平盛世得安康。
肩抬赵飞燕的六位歌女随声伴唱,嗓音甜美。
十年啦,赵飞燕的歌声依旧,舞姿如往。成帝不由得想起去骊山行宫银玉堂初见赵飞燕的情景……
王太后、班婕妤、袁颖、樊嫕等人亦被赵飞燕的舞蹈和歌声所折服。尤其看到赵飞燕在水晶盘上娴熟的舞蹈表演,忽而以双足交叉飞速行进,忽而以单足支立飞速旋转,只觉得眼花缭乱。她体态轻盈,真如同凌空之飞燕。
王太后等人全神贯注,目不斜视,一边观舞,一边称赞。然而披香博士淖方成喝着茶水,唉声叹气,不一会儿,便昏昏入睡。
中常侍郑永上前给成帝、王太后各斟了一杯茶。
“多年来没有看过宜主的歌舞,今天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呀!”王太后喝了一口香茶,喜不胜喜地说,“宜主的体态轻盈过人,具有超凡柔和之美,绰号‘飞燕’确实名不虚传。”
“太后所言极是,赵皇后的舞蹈确实惊人。”班婕妤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儿发自内心地赞扬赵飞燕,“此柔和之美,盖世无双。”
“皇后表演得太好啦,‘飞燕’美称,名副其实,掌上飞舞,有口皆碑呀!”庭林表袁颖无限感慨地说。
后宫宫长樊嫕出于个人的身份,不便多言。但她作为赵飞燕的表姐,听了众人对飞燕的赞颂,心中格外高兴。她满脸笑容,不住地点头称赞。
见众人称赞飞燕皇后,成帝心中当然高兴。他开口说:
“己酉之岁,好年胜景,飞燕、合德主动放下皇后、昭仪之尊,欣然登堂表演,以响应谕诏,与民欢庆,可喜可贺!”
“难得骜儿的一片苦心!迎来社稷江山基业的发展、汉室刘家帝业的巩固,必然受到万民爱戴,百官敬仰,望日后仍加努力,不可懈怠!”王太后对儿子的治国安民及所获丰收年景非常满意,但又觉得不放心,再三叮咛,“特别要注意停止微行,万不可再沉湎酒色呀!”
“母后教诲,骜儿谨记。”成帝面向母亲,态度中肯。
厅内乐曲渐渐停止,赵飞燕表演已经结束,六位歌女抬着她款步而下。
王太后看了今天的歌舞,心里格外高兴,见时辰不早,就准备回长信宫吃午餐。成帝欠身离座,恭送母后。
将近正午的秋阳发出一片白色光芒,透过殿门和落地窗直射华玉殿大厅,照得一根根文杏明柱、一张张案几闪烁刺眼的光辉,那一盆盆鲜花更加艳丽灿烂,一盏盏灯笼的烛光虽然被折射的阳光吞噬,但大红的锦绒灯罩仍然大放异彩。整个大厅处于温馨而又明媚之中。
这时候,只见未央宫一位小宦官快步走入大厅,躬身禀道:
“陛下,淳于大人求见。”
“天将午时,改日再来觐见。”成帝已经走下御座,准备就餐。
“陛下,万万不可,淳于大人是为了给您办一件大好事,您千万别错过机会。”小宦官满脸堆笑地说。
“真是大胆妄为,你的禀报为何如此轻佻?”成帝对小宦官的嬉笑不恭有些烦恼,厉声质问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陛下治罪!”小宦官急忙跪地,连连叩头。
“到底为了何事,快快讲来。”
“启禀陛下,淳于大人携带二十名美女,正在殿门外等候。”小宦官继而陈述道。
“哦!”成帝听后为之一振,但又不解地问道,“淳于长为何不预先通知后宫宫长?”
“小人不知。淳于大人再三叮嘱我,请求陛下恩准召见。”
“起来。”成帝又对小宦官说道,“日后殿内宫闱举止,一定注意礼仪端正。”
“是。多谢陛下!”小宦官又施一拜,欠身站起。
“郑永,你去看看,问个究竟,再来禀报于朕。”成帝转身对郑永说道。
“遵命!”郑永打躬施礼,同小宦官向殿门外走去。
须臾,郑永疾步转来,朝成帝回禀道:
“启禀陛下,淳于大人谈道,为陛下和后宫选择美女,有两点原因。”
“讲。”
“其一,为了解决陛下至今未立皇嗣之忧;其二,所携二十名美女均是仿学赵皇后飞燕之体态,消瘦轻盈,理应充实后宫。”
“哦!”成帝听了郑永的一番禀述,感到有些稀奇难解,天下少女怎么还有仿学同类之举呢?他心里早已知道,飞燕之称,闻名九州,全国上下,有口皆碑,其绰号“飞燕”之深远影响,主要指的是她的掌上舞,当然,其体态之轻盈,姿色之俏丽,也是赢得声誉的重要因素。现在,美女仿赵飞燕,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一个谜,作为一国之主的成帝一时难以猜定。他要亲自看个明白,问个究竟,这些美女如何仿学赵飞燕,又为何仿学赵飞燕。
他踱步思考后,转身对中常侍郑永说道:“去,快去,请淳于大人携美女觐见!”
“遵命!”郑永躬身施拜,急速转去。
华玉殿大厅呈现一片静谧。成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簪环佩饰的响动声,继而又嗅到一股胭脂香粉味,他没有回头,直奔御座。当他转过身时,只见侍中、定陵侯淳于长带领二十名美女跪伏尘埃,山呼吾皇万岁。成帝挥手说道:“平身!”
众美女一齐施拜,谢过成帝,而后欠身分别站在两厢。
淳于长独自一人向前跨了几步,行至御案前又跪伏于地,行礼禀述道:
“启奏陛下,末将淳于长因闻天下少女仿学赵皇后,喜不胜喜,故从万年县临河、潼河一带,搜寻二十名类似飞燕皇后的美女,特意奉献给陛下,以备汉室永嗣不断,承继基业。众多漂亮女子伴随圣上左右,何愁刘室后继无嗣,何虑汉家基业不兴?此乃陛下洪福,天意所赐,诚望陛下笑纳!”
“难得淳于一片苦心,平身!”成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同意纳收美女,但是心内欢悦,很是感激淳于长。
“多谢陛下!”淳于长叩头施拜站起。他已料到成帝肯定赏其脸面,天子贪色,著称天下,况且登基以来,一直没有子嗣,这是天子天大的憾事。当然他绝非关心汉家基业,这一切乃是人在仕途上攀登的需要。他的如意算盘一直比他人打得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