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露出了锃锃发亮的星斗，乌云乘着狂风渐渐飘去。
赵飞燕离开御座，走至案几前，亲手揭开红色丝绸盖帘，露出金光闪闪的祭案。
这时，万里苍穹，繁星竞出，闪闪发光，一钩弯月，悬挂天边。翟方进走上前，躬身施拜，请示道：“陛下，现在开始祭祀吧！”
“好，就依翟爱卿，开始祭祀！”
翟方进先命令郑永和王盛迅速点燃了三九二十七炷香火，分别插在即将熄灭的九个香炉中，每个香炉中平均三炷燃香，并把那坛白酒倒在一个个蓝花白底大瓷碗中。然后看了一眼闫风景，随即命令道：“闫大人！”
“微臣在！”刚刚被皇上册封为代理都水长丞的闫风景，听到位于朝中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翟方进这样称呼自己，怎能不受宠若惊呢！因为半个时辰前，他还是灵县的一个小小县令，他急忙伏身跪于毡罽上，声音洪亮道，“闫风景听命，请翟大人吩咐！”
“闫大人，你可知汉室祭祀之规？”翟方进试探对方道。
“微臣虽晓知一二，但不敢妄言。”
“请讲！”
“吾汉室沿袭周礼，以牛、羊、豕为三牲，祭祀或享宴时三牲齐备是最隆重的礼，称太牢，如先帝高祖过鲁，以太牢祭孔。一般的礼只宰用牛、羊，则为少牢，非祭祀无酒肉，平常除祭礼以外，亦不食肉，特别是居丧期间，更不能食酒肉。昌邑王刘贺在昭帝居丧期间不素食，故成为霍光废君的理由之一。吾汉室之所以久盛不衰，就是因为明君代代袭传，理政有方，法度从严，礼仪为上。微臣上述汉室祭祀仪规，不知确否？愿听翟大人赐教！”闫风景对答如流，躬身施拜。
翟方进点头赞许，道：“闫大人确有真才实学！”
“翟大人过誉，微臣不敢当！”闫风景又施一拜。
成帝和赵飞燕心内暗喜：闫风景知书达礼，博才通史；翟方进慧眼识才，荐贤举能。汉刘大业兴旺需要这样的人才啊。
站在案几前的弘农太守萧咸、屯骑校尉宫浩听罢闫风景的一番话，也为之惊叹。
“闫大人听命！”翟方进随即命令道，“以三牲祭神灵，为驱洪表虔诚！”
“遵命！微臣马上派人抬过三牲，以备君臣祭祀！”闫风景受命后，转身疾步至通道中端，朝着等候在通道入口处的差人们猛挥右臂，大声疾呼道，“快，快来！用三牲祭神灵！”
但见灵县的二十多名差人，分别抬着宰杀不久的三牲，即白头黄尾褐躯的大公牛，角尖向后、毛呈灰色的公山羊，四肢棕黑、耳尾白的大公猪；又抬来三面大鼓，人们手拿铜钹，气宇轩昂，精神抖擞，直奔通道中端而来。
一切准备妥当，翟方进高声喊道：“祭祀开始！”
郑永、王盛分别给成帝、赵飞燕递过酒碗。小宦官们还给翟方进、萧咸、宫浩、闫风景等公卿端来酒碗。
君臣们将白酒洒向空中。
众人面向黄河。成帝、赵飞燕仰天俯水，一躬三拜；翟方进走出毡罽，步向沙滩，萧咸、宫浩、闫风景随后紧跟，他们统统双膝跪地，一连叩了三个头，然后施一拜而欠身。
继而，灵县差人们拿起鼓槌，敲响三面巨鼓，手击铙钹，伴鼓随音。
那鼓声阵阵，惊人肝胆，撕破寂静的夜幕；那钹声激越，动人心魄，震荡滚滚的黄河。巨鼓声与铙钹音融合在一起，时而高昂，时而平缓。那苍茫的世界合着鼓钹的节拍几乎摇晃起来，人们似乎在苍穹中向黑暗作最后的告别！
虔诚的祭祀，是否感染着水神、河神、龙神，是否打开求生的大门？
人们心中暗暗祈祷着。
鼓钹声停止，场上恢复一片沉寂。
祭祀归祭祀，治水归治水。成帝心里明明白白：祭为虔诚，治为根本，只祭不治，洪泛难除。从大禹治水，到秦汉驱洪，大约经历两千年历史，无不以治为本，无不以治见效，如果只求神灵，洪兽死神是绝不会自动告退的。他从袍袖内抽出事先拟好的一卷布帛谕旨，递向临时都水使者、御史大夫翟方进，道：“翟大人，代朕宣诏！”
“遵旨！”翟方进躬身一拜，双手接过谕旨，然后他面朝闫风景说道：“代理都水长丞兼河南灵县县令闫风景听诏！”
“微臣闫风景恭候谕诏！”早已回到御案前的闫风景，急忙跪于毡罽上。
翟方进打开布帛，宣读谕旨：
圣诏：
此番巡视中原黄河泛区，观沿河两岸受灾严重，尤以清河郡属灵县鸣犊口决堤为甚，故命灵县县令闫风景率本县士卒与百姓，速塞洪筑堤，排除洪泛，并抓紧民复旧居，恢复生产。堤岸告成，即报朝廷。
钦此！
“谢陛下！微臣闫风景愿肝脑涂地，完成重任！”闫风景说罢施三拜九叩大礼，欠身伸出双手接过布帛谕旨，又小心翼翼地将谕旨卷成个筒状，塞在袍袖内。然后他转身奔向通道中端，在离三牲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望着通道南端手持火把的几千名难民，听着咆哮如兽的滚滚黄河水，心潮澎湃，思绪难抑。
俗话说，救灾如救火，水火不留情。记得建昭四年夏末秋初之时，黄河复决馆陶及东郡金堤，湮没四郡几十个县，田间水深三丈，冲毁房屋四万余所。各郡守飞书上报，当时成帝心焦如焚，但御史大夫尹忠却说受灾有限，无甚大碍。成帝非常生气，当即下诏切责，斥咎尹忠不知忧民，将加严谴。尹忠素来心胸狭窄，见了这道严诏，惶急自尽。如今，成帝除掉了张渺，却给了自己一个代理都水长丞的头衔，必须按诏办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准备做好工前动员和周密安排……
弘农太守萧咸、屯骑校尉宫浩两人不时向翟方进示意，暗示其该鸣金收兵了。翟方进清楚，这种严肃而隆重的场所，虽然不同于未央宫殿堂，但议政理政的性质是相同的，公卿大臣是无权决定聚散的。
翟方进看到闫风景停住脚步后，便走到成帝、赵飞燕近前，悄悄请示成帝，是否可以宣布“下诏结束”，成帝同赵飞燕商量了一下，决定听完闫风景向万民动员治水后，再回帐篷休息。
少顷，传来代理都水长丞兼灵县县令闫风景又高又尖的动员宣讲声——
乡亲父老们：
下官闫风景谨记，滔滔黄河危害，非自汉始，有史以来常忧溃决，至先帝高祖安邦定国后，就溃决十多次。文帝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武帝时河徙顿丘，先决濮阳，后决馆陶；代代明君均发卒数万人，塞河筑堤。此次黄河泛滥，当今陛下携带皇后和朝中重臣，由京都长安赶来，并亲临黄河灾区，调查灾情，赈济万民，下诏治水，修堤挡坝，此乃我汉室万民之洪福！我灵县全体官民，须万众一心，完成鸣犊口固水工程，以谢陛下皇后，以保全县父老妇孺之安！
明晨卯时，全县官兵百姓需带锹镐、箩筐、沙袋和皮筏子，及时赶到决堤现场，投入治水修堤工程！
此令！
继而，通道南端的岸滩上传来难民们的一片呼喊声：“陛下、皇后千秋，苍天保佑，治水成功……”
成帝、赵飞燕听后感到莫大慰藉：一是为能够晋升闫风景这样干练而又有魄力的县令而感到欣慰。二是为能够获得黄河泛区既肯承受苦难又肯挺拔自力的灾民们而感到骄傲。滴水汇成汪洋，树木可成森林。百姓的威力是万万不可忽视的。成帝暗想：君王的决心一旦变为决策，即可成为百姓巨大的行动；而百姓巨大的行动，必将给汉室带来巩固和加强。
随即，成帝命御史大夫翟方进宣布祭祀仪式完毕，大家各自回帐休息。翟方进遵旨从命，宣布了皇上的口谕。
众人纷纷离去。
帐篷内，案几上的四根蜡烛和眠床的四根蜡烛燃烧着，发出火红的光芒，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股烛泪由烛芯处滚流下来。
小宦官们已经回各自的帐篷睡觉去了，只有郑永和王盛陪着成帝和赵飞燕。
成帝和赵飞燕洗沐完毕，身着睡衣，对坐案几前。
成帝看到案几上面摆着米酒和菜肴，心中一震。心想：先祖景帝中元三年时，国家遇到旱涝大灾，为节约粮食，赈救灾荒，曾下令禁止酤酒。我今来黄河岸边救灾济民，怎能破坏汉规律制呢？他马上命中常侍郑永将米酒撤下。赵飞燕随即叮嘱郑永一番，通知京都随驾官兵，效仿陛下美德，一律不准饮酒。郑永躬身受命，走出帐篷。
成帝又一看，托盘内放着几块蒸饼，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脸上露出如饥似渴的神色。因为他饿得早已坚持不住啦。这也难怪，成帝此次赴河南巡视灾情，给随驾伴君之卿臣士卒规定了就餐制度：同当地百姓一样，每人每日两餐，第一顿饭“朝食”，要在将近午时开饭，第二顿饭“食”，要在申时开饭，并且他带头执行。这是往日从未经受过的节食煎熬。在京都长安，不用说皇上、皇后，就是那些公卿大臣、后宫宫人，也全是一日三餐。可今天由于祭祀和下诏延时过多，赵飞燕特意为成帝安排了第三顿饭。成帝满脸笑容，看了看飞燕，飞燕手举托盘，将蒸饼递到成帝眼前，道：
“陛下，请您趁热先吃一块，千万不能饿坏龙体，空腹怎么行呢？”
“好，好，朕这就吃！”成帝应声拿出一块蒸饼，狼吞虎咽，几口便吃掉了。他歉意地说道，“哎哟，你看，朕只顾自己吃了，飞燕你也吃一块吧，肯定也饿了！”
“不，臣妾不饿！”赵飞燕违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