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万岁恩准。
愚臣张禹
翟方进的话音刚落,殿内大哗。
“列位大人请安静!列位大人请安静!”翟方进极力维持秩序。
“有本只管启奏,不准大声喧哗!”成帝面有愠色地说。
殿内立刻趋于平静。
薛宣知道成帝内心所想,但是成帝迫于公卿重臣的压力,不好拍案允诺张禹的奏请,巴不得有人站出来替张禹说话。心想:说话的时机又到了。于是他向前跨了一步,跪伏于毡罽上奏道:“启奏陛下,依微臣狭见,张禹乃我朝元老,所欲肥牛亭之地虽离皇家平陵墓较近,但为使君臣关系更加密切,万岁若肯赐他,岂不是天降甘露?望陛下恩准。”
“好,好,薛大人说得好!”成帝高兴地说。
“陛下——”辛庆忌、廉褒、师丹、刘向、谷永等一个个将臣面带忧虑跪在毡罽上,谏止张禹,劝说皇上。
成帝闭口不言,举目怒视。左侧的大臣们几乎全跪下了,劝阻声此起彼浮,再三央求君臣不能合葬一处。唯右侧的诸位侯爵低头伫立不语,他们当中多数人乃王氏外戚,再也不愿触怒这位君王。成帝急切地盼望着,希望能有一位侯爵走出来向前启奏,结束眼前的僵持局面。怎么,这些侯爵大将军竟然如此呆头呆脑、麻木不仁吗?就在这时,只见队尾有一个人跨出朝列,由大殿中间向御案前走来。哦,原来是侍中、定陵侯淳于长。成帝那颗悬吊的心“扑通”一下落了下来。
“启奏陛下,末将淳于长有本要奏。”淳于长撩袍端带,跪伏于毡罽上。
“讲,快快讲来。”成帝催促道。
“张禹身为安昌侯,又被晋封为当朝丞相,主掌权柄,操劳国事,官高位显,威震天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为国家鞠躬尽瘁,死为人民安得其所,欲求平陵旁肥牛亭地,作为冢茔,以身归宿。陛下应该恩准,以示对老臣之关怀,群卿亦应该允奏,以示对同僚之同情。奏言妥否,望陛下思之!”淳于长的一条巧舌,引起了大殿内的窃窃私语。
成帝听了淳于长的启奏,心中当然高兴,还没等肯定奏言,又见一位侯爵走出朝列,定眸一看,是曲阳侯、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心想:难道王根还要对张禹渴中加盐吗?
这时,只听那身材不高的红阳侯王立“哼”了一声,其眼神,表明他不屑一顾。
殿上卿臣都知道,王根与张禹素不相容,也知道王立与王根久有矛盾,但人们同情王根。这是因为张禹贪婪无厌,王立自私有余。在大司马卫将军、丞相王商气病交加而死之际,依次挨补,成帝应该命王立继任,可是王立在南郡垦田数百顷卖与县令,取值至一万万钱以上,为丞相司直孙宝所揭发,成帝乃舍立不用,超迁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这样,也就种下了王立对王根的不满。对此,成帝并没有记在心上。
王根对自己几年前在府邸叠山筑台,规仿白虎殿而受成帝惩处之事,早已吸取教训,注意谨慎从职,所以他对张禹奏请肥牛亭地做冢茔一事敢于上谏驳斥,谓肥牛亭与平陵毗连,乃是寝庙衣冠,出入要道,理难拨给,另赐别地,亦能解决张禹之后事。
同意与反对的两种对立意见,一时不好统一。成帝感到烦恼和棘手,难以下定决心。
翟方进一看殿前僵局无力收拾,便想岔开话题,于是从袍袖内取出赵飞燕的奏帛,走到御案前请示道:“陛下,微臣身带皇后之亲笔奏书……”
成帝哪里还有心思处理其他政务,他一听翟方进又冒出一个新的议题,烦上加烦,马上挥手制止,气恼而又懊丧地喊道:“散朝!”
承明殿上因张禹奏请冢茔而争执的消息,很快传扬开去。得知此消息最早的是张禹本人。原来,薛宣散朝回来后,第一个跑到张相府通报。张禹本来年事已高,身体又不佳,突然听到这么一个不好的消息,心中当然感到懊丧,四肢顿觉软弱无力。
一天上午,张禹没有洗漱,也没有吃早饭,疲癃无力地和衣卧在床上。张禹夫人、女儿和已调回长安任弘农太守的女婿萧咸,都围坐在他的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不住地安慰。张禹那双混浊而又充血的眼睛,含着似乎委屈的泪水,他不住地摇晃那长满白发的头颅。
相府舍人夏森快步走入张禹卧室,气喘吁吁地告诉张禹,皇上和皇后来了,御辇和凤辇离相府大门已经不远。张禹听后,一股热血涌遍全身,一骨碌爬起来:“快,快去,你们快去接驾!”
张禹夫人、女儿、女婿跟随夏森,疾步跨出室门,一溜儿小跑到相府门外迎驾。
不一会儿,成帝和赵飞燕被迎入张禹卧室。
张禹一见成帝和皇后前来探望,激动得浑身颤抖,不顾成帝的劝阻,哆里哆嗦地施三拜九叩大礼。
成帝命中常侍郑永向前搀扶张禹。张禹的女儿、女婿急忙给成帝和皇后搬来两把栗色太师椅。成帝怀着满腹心事亲自驾临相府。因为承明殿上议政,许多卿臣谏阻张禹申请肥牛亭地做冢茔,特别是外戚王根,极力毁谤,说禹短处,托辞另赐别地可做冢茔。他本想直言告慰,但一看张禹抱病在床,不便开口,唯至床前问候病情。张禹已知详情,怎奈心事隐瞒不住,遂主动说出王根同自己过意不去,深感疑惑不解。无奈,成帝只好慰藉恩师,暂且忍耐,待下次上朝时,争取解决此事。
赵飞燕随声附和,也在一旁安慰张禹。
张禹听后十分感动,对成帝的恩宠早已晓于心底,而对赵飞燕的劝慰确实受宠若惊。因为他虽然年逾花甲,饱经世事,但一直揣摩不透赵飞燕的心思。
赵飞燕随皇伴驾,亲临相府,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她已经从翟方进口中得知承明殿议政的情况,尤其令她吃惊的是,她亲笔书写的奏帛被皇上严厉拒绝。当然,她深思熟虑过,按照常理,皇后要对皇帝讲话,用不着奏书传递,在共枕同欢的时候就可以说得淋漓酣畅,可见,她和他目前的关系已到达何等疏远的地步。这次她陪他到相府探望张禹,他没有提及奏帛之事,她就更不能问了。为了确保地位的稳固,紧握三宫六院之权柄,必须善于抓住一切有利时机。这就是说,成帝喜欢什么,就得想办法给他什么,成帝厌恶什么,就得跟着他反对什么,成帝看不清什么,就得靠政治敏感性帮助他洞察时局,拿出政见。
临来相府之前,她在远条宫听了翟方进的汇报,不动声色,暗自沉思,叮嘱他下次上朝时,再将这份奏书呈献于成帝,公布于殿上。刚刚打发走翟方进,就见中少府王盛进来,告知她皇上欲去相府的消息。她马上动身,先赶到昭阳舍,含羞忍辱,面见成帝和赵合德,而后随驾来相府。果不出所料,成帝格外高兴,再三称赞她这位皇后关心重臣、体贴自己。她更加确信无疑:“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
成帝见赵飞燕同他一拍即合,关心老臣,心中非常痛快。他哪里知道,这是赵飞燕的心计,赵飞燕打心底讨厌张禹,明知禹意不合国法,君意不合臣情,但只是为了取得成帝的好感和信任,不得已而为之。这时成帝屏去左右,从袖中取出一份份奏帛,交给张禹察看。
张禹接过奏帛,逐条览视,统统是劾奏王氏专权,尤其是对曲阳侯、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舆论更甚,不由得满腹踌躇。他沉思不语,想到自己年老子弱,何苦与王氏结怨,且前日为了葬地一事,虽与王根有嫌,但因自己要求过高,难免引起他人忌恨,不如替他回护,以德报怨,使他知感为是。张禹想到这里,便向皇上、皇后回话道:
“启奏陛下、皇后,老朽对此奏折有些愚见,不知当讲否?”
“张爱卿,学生前来相府,除向您问候病情外,主要是承教尊师。”成帝打心底愿意倾听张禹的政见。
“依老朽愚见,大将军王根被人弹劾之事,须慎重对待,因现在风歪气斜,妄言惑人,愿陛下切勿轻信!”张禹说罢,即将奏帛呈还成帝。
成帝听了张禹的一席话,愈发感到恩师大度容人、高风亮节,说了一番勉励言语后,便同赵飞燕一起告别张禹。
成帝和赵飞燕转身走出相府,宦官和宫女们急忙跟了上来,搀扶他俩,登上御辇和凤辇,悠悠离去。
两辆辇车进入东司马里大门,没有拐向后宫,而是直接奔向未央宫华玉殿。中常侍郑永提前赶回华玉殿,率领小宦官、侍女们已将华玉殿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俩刚一进殿,就看到正厅前面的过厅面貌一新,十对火红的文杏明柱矗立在过厅东西两侧,每根明柱底座前摆着一盆花卉,鲜艳夺目,特别是悬挂在第一对明柱上的两只护花鸟,“啾啾啾”地唱个不停。过厅可通向成帝日理朝政、接见重臣的承明殿,过厅也是宫中歌女演出歌舞的场所。他俩穿入过厅,进入大厅,又相互携手迈入西侧的寝宫。啊,这是多么熟悉的华玉殿哪!旧地重游,触景生情。赵飞燕刚刚入宫的第一天,洗沐大妆后,就是在华玉殿大厅内被成帝晋封为婕妤的啊!
宦官、宫女们都已经离去了。
成帝拉着赵飞燕坐在龙凤床上。他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清秀丽质,端庄文静,尤其被投射进来的阳光映照后,其面容更是胜过出水芙蓉。成帝的两眼死死地盯住赵飞燕;他贪婪的目光使得她耳热心跳。突然,他猛的一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已经三年多光景没有被他爱过,更没有和他同枕共欢过。她合上双眸,心里怦怦地跳着,任他随意抚摸着。成帝怦然心动,欲解赵飞燕的衣裙。赵飞燕的神经像被针刺了一下,她猛睁双眼,哀求道:“陛下,别,别这样,大白天会来人的。”
成帝松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飞燕,我,我,我实在是……”
“陛下,今晚臣妾在远条宫等您。”
“好,朕一定去。”
寝宫的门开了,果然有人进来。原来是中少府王盛进入禀道:
“启禀皇后,曲阳侯王根已到远条宫请诏!”
“你先行一步,本宫随后就到!”赵飞燕回答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