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昭台盼复出

“不敢不敢,末将淳于长拜见皇后!”淳于长屈身打了一躬,但未下跪施礼。不言自明,许皇后已是被贬的凡尘庶民,再也用不着繁文缛节了。

“小妹,许孊向您请安!”许孊主动施拜。她心里早已琢磨过,妹妹遭贬,多年身处冷宫,无人过问冷暖,特别是她作为一奶同胞的大姐,一直没来看望妹妹,无疑已铸成失礼大错,哪里还有半点儿人情味呢?这位身价一落千丈的皇后妹妹,肯定对她恨之入骨。所以,她施礼下拜后,赶紧凑到许皇后身前,伸出双手欲搀扶许皇后。

“大姐,您怎么能这样?”许皇后倒退了一步,同许孊拉开间隔,屈体施拜,“夫人,我向您请安!”

“不不不,小妹,您可不能这样称呼我。”许孊听到妹妹叫她“夫人”,心里翻上翻下,不是滋味,是叫她龙雒侯夫人,还是叫她定陵侯夫人?她那颗心顿时痉挛,似乎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抽得她疼痛难忍。

“好啦好啦,你们二位还是以姐妹相称吧!”淳于长不无调解地说。

许皇后心想,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没什么用处了,她挥了一下手说:“您二位请坐,我这里椅子少,就坐在床上吧!”

凌玉拿起一把笤帚,扫了扫自己的木板床,恭敬地说:“夫人,请坐。”

许孊走过去,坐在床边上。

凌玉伸手搬起室内仅有的那把旧木椅,准备给淳于长坐用,小翠赶忙迎了过去,接过木椅,放到淳于长身边,说道:“侯爷,请您落座。”

“不忙,我先看看。”淳于长打了个手势,移步至案前,两眼仔细端详案几上的布帛画幅,看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又将目光抛在落款处,画幅名称清晰显见:“皇后恐怖图”。他摇了摇头,似有惋惜的口吻:“唉,这幅画足以见出许皇后的作画功底,厚积而坚实,但是选材也未免太悲观了。”

许皇后听了淳于长的评语,什么也没说。

“小妹,你干吗这样伤感呢?”不知什么时候,许孊离开床位,悄无声息地凑到淳于长身旁,一双秀眸也在盯着这幅画图。

“许皇后,您是一位刚强的女性,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皇后,以画抒情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不能以画抒意呢?”淳于长赞扬声中夹杂着慨叹,好像在深入浅出地开导许皇后。

许皇后知道淳于长这个人,既善言辞,又懂书画。三年前,他命令宫廷画工褚泽,画了姜后、西施、王昭君、王娡和王姝四幅美女图,并作诗配画,以此向王太后说明平凡女子照样可以晋封为皇后,从而用一条巧舌,说服了王太后,批准和册封歌女赵宜主为皇后。如今,淳于长又在玩弄书画,卖弄自己的才识,但绝不会像尊崇赵宜主那样对待自己这个无辜女人了。

许皇后仍然没有答言。

许孊双眸看着许皇后,想起赵飞燕的话:“再求得皇家的信任,才是第一要务。”但是她不忍心同胞姊妹的生活处境落差悬殊,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说啥也要帮助小妹逃出苦海。她不顾许皇后的反感,抱着真诚而关怀的态度说:“小妹,你不能这么死心眼儿,人的生命属于自己的,仅有一次,你为啥不向皇上提出奏请出狱呢?”

许皇后沉默无言。

“小妹,难道你真没想过这件事?”许孊的态度,显然违背了赵飞燕的嘱咐。但她此时竟然被姊妹之情感化了。

许皇后何曾不想呢!只是找不到恰当的理由罢了。

淳于长心想,许孊的痴心妄想不仅是一厢情愿,而且是徒劳无益的,到头来许皇后只能是被折磨、被捉弄、被欺骗。

“小妹,你还年轻,姿色未衰,这就是条件,就是重见阳光的条件。”许孊继续启发道。

是啊,漂亮的女人光彩夺目。许皇后一听大姐讲到“姿色”,似乎火石相击,撞出火花,心底顿时微亮。对呀,我还没有成为黄脸婆,仍有角逐的力量。她仔细听着。

“小妹,何不让淳于长给你通融通融,争取回到皇上的身边,以解百般愁,以消千般怨?”许孊的目光由许皇后身上移到淳于长身上。

许皇后那颗冰冷的心,好像又被温暖起来。她看了一眼淳于长,等待这位红得发紫的侍中作出明确的表态。

淳于长在倾听许孊讲话的同时,注意观察许皇后的神态。心想,尊贵的地位一旦失去,多么显赫的人物,也会觉得无着无落。眼前的许皇后,不正是这样一个失去光泽的人物吗?她那昔日的尊位,被赵飞燕夺走,不能不感到寂寥,不能不企盼东山再起。淳于长一看,讲话的时机已到,于是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尊容,好似举起钓鱼竿,将诱饵伸向许皇后:“许皇后,末将贸然请问,您是不是还想回到后宫?”

许皇后一听这话,她那绷紧了的心弦,好像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受到极大的触动。她刚要答话,但看到室内站着小翠和凌玉,又把话咽了回去。

淳于长明白许皇后的心思,随即命令小翠、凌玉暂且回避。

折断了的树干是难以扶起来的。淳于长对许皇后的崛起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可是出于赵飞燕的“旨意”,不得已而为之,再者说,自己虽然以侯爵的身份得到皇家的薪俸,但是自己手头入不敷出,总是拮据,那么只好将脑筋动到许皇后的头上,因为让她老家山阳的亲友拿出一些财物,算不了什么,只要有足够的钱物,就能给她帮这个忙,即使她不能进后宫,也许还有其他复出的可能性。涉及具体的封号,不便出自自己这位侯爷之口,何况此事的难度确实很大,于是他向许孊递了个眼色。

许孊看到丈夫的眼色,心领神会,便走近许皇后,拉着她的手,悄声细语地说:“小妹,你要听大姐的,先给老家山阳捎个信,让家里人多送些金银,交给淳于长去周旋,争取当个‘左皇后’。”

“大姐,这事皇上知道吗?”许皇后显然动了心。

“净说傻话,这事怎么能先告诉皇上呢?”许孊好像已经胸有成竹,怕妹妹不解,进一步解释道,“你怎么糊涂了,皇上不是得听王太后的吗?王太后不是又听淳于长的吗?”

“许皇后,末将本事不大,但我可以去游说王太后。”淳于长表态。

对呀,淳于长同王太后的密切关系,满朝尽知,后宫皆晓。如果淳于长肯尽力,办理此事如汤沃雪,那简直是极容易的。聪颖而敏捷的许皇后,当然知道淳于长在王太后心目中的位置。她深信他有这种力量,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恢复皇后的地位恐怕不可能,不能奢望太高。于是她敞开心扉说道:

“淳于卫尉,我无辜身遭囚禁,乃赵宜主、赵合德所害,如今大势已去,只盼早日复出,不求再主掌三宫六院,但请您在王太后面前,多美语佳言,只要将我保释出狱,能够当一个婕妤也就是了。”

“许皇后,请您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淳于长大包大揽地说。

“难得你们夫妇一片好心,我就拜托了。”许皇后忍辱含羞,屈弯玉体,向淳于长施礼作拜。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末将向皇后还礼。”淳于长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皇后的主动施礼,尽管这位皇后已经被赶下政治舞台,但他还是很不习惯,赶忙躬身施礼。

许皇后大喜过望,起身走至窗前,遥望远方的山东,兴奋地说:

“今夜我就给故乡山阳写信,明天托人送走,让家里人尽快将钱财捎来,及早交于你们。”

“您破费了,末将实感不安,怎奈末将手头紧张,若不然,末将会替您垫上的。”淳于长假惺惺地说。

许皇后似乎敞开胸襟,敞开硕大的胸襟;呼唤心灵,呼唤自己梦幻般的心灵。她要舍出一箱箱重金,夺回一顶顶桂冠,带着她生命盛夏时期的耀眼光芒和无穷魅力,企图闪烁在戚族的后宫史册上。她要跟命运搏斗,力求成为命运的主人。

吱扭一声,门扉打开了,凌玉、小翠从外边走进来,她俩身后还跟着未央宫舍人吕延福。

“吕延福!”许皇后惊奇地呼道。

“小臣吕延福参见许皇后!”吕延福急忙打躬作揖。

“吕延福,你怎么来到此地?”淳于长问道。

“参见侯爷!”吕延福边施礼边说,“我奉御史大夫翟方进之命,前来通知您明日上朝议政。”

“哦。”淳于长思考着,一时猜不准所议政务内容。他不便问吕延福,但对吕延福深夜来昭台宫感到奇怪,随即问道,“吕延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赵皇后告诉我,说您和许夫人一起来到昭台宫。”吕延福如实回禀。

淳于长着实尴尬,担心许皇后对他和许孊生疑。

许皇后一听吕延福的回话,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断定赵宜主晓知淳于、许之举。她那颗滚烫而膨胀的心,似乎被一瓢凉水浇透,顿即冰冷、紧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