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虽然当了皇后,却种下自己大祸临头的种子。
刘询登基不久,按照朝中的惯例,要封岳父许广汉侯爵,霍光首先反对,认为许广汉曾经受过腐刑,不能有此尊荣,不能拥有封邑。过了数月,霍光才同意刘询封许广汉“昌成君”。此封号位次子侯爵,而且没有封邑,只拿皇家的薪俸。
然而,最为愤怒的却是霍光的妻子霍显。她一听说许平君以一个狱吏之女当上皇后,而她的女儿霍成君,作为托孤大臣兼大将军之尊的女儿,却落了空,简直气得天灵盖都要开花,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个贱货,怎么夺我女儿的位置,我要她瞧瞧老娘的手段!”
其实,霍显的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如果说许平君是狱吏的女儿,身世卑贱的话,那么霍显比狱吏女儿还不如,因为狱吏的女儿起码还是一个自由人,而霍显在少女时期,却是霍光前妻东闾夫人的贴身丫头,实属奴仆,谈不上什么自由人。东闾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上官安,跟上官安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嫁给刘弗陵,即是上官皇后。霍显既漂亮,又聪明,而且鬼主意、馊点子层出不穷,把霍光说得心服口服。以霍光的位尊而多金,恐怕是想娶什么样的妻子,不论是高贵出身,还是如花似玉,都能如愿。可是,霍光却把霍显擢升为正妻。可见,霍显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她自有她的一套,才使霍光这位大将军对她又敬又爱,言听计从。
霍显决心为她的女儿霍成君夺取皇后宝座,似饿狼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皇宫,寻找机会,待机行事。
本始二年(前72年),许平君第二次怀孕,身体感到有点不舒服,刘询召请御医诊治,再召请一些有医学常识的妇女之辈,进宫特别护理。
这时,皇宫掖庭护卫淳于赏的妻子淳于衍接到命令,进宫侍奉许平君。淳于衍临行前,丈夫淳于赏便托付说:
“你这次进宫,说不定两三个月,甚至更久,一时半会儿不能出来,是不是可以先到霍府,借口向霍夫人辞行,一则展示你的能力,一则看眼色行事,求她给我调一个好一点的差事,听说安池监出缺,如果霍夫人肯拜托霍光大将军,给我说上一句话,那可比我现在当一个苦兮兮的护卫强得多!”
淳于衍觉得丈夫的要求值得考虑。安池,是一个庞大的盐池;安池监,是一个肥差,不仅官升七八级,银子也升七八级哩!她想,拜见霍夫人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门路。
于是,淳于衍赶到霍府,拜见霍显,说明来意。
霍显一听,喜上心头,乐上眉梢。这可是天赐良机,此时不下毒手,更待何时?她立刻把淳于衍领到密室,做生死之交状,搂着肩膀,亲密地称淳于衍的表字说:“少夫呀,好妹子,你托我代谋的那个差事,都包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也有一件小事麻烦你。少夫呀,你可得答应我!”
淳于衍对这突如其来的宠爱有加,感到受宠若惊,她诚惶诚恐地说:
“夫人呀,你有何命令,只管吩咐,小人岂敢不听你的话?”
“大将军最爱他的小女儿霍成君啦,想使她大富大贵,有劳少夫成全。”霍显笑着,笑里藏着狡黠和诡诈。
天哪,大将军的女儿已经够大富大贵啦,还要啥更大富大贵呀?淳于衍心里想着,没有急于问话,一时堕入到五里雾中。
霍显更加柔情蜜意,顺手把淳于衍拉到面前,咬耳朵说:“女人生产,跟死亡只一步之隔。现在皇后许平君怀孕而又有病,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使她看起来像自然死亡一样。她死了之后,皇帝一定再娶皇后,小女儿就十拿九稳了。”
“这……”淳于衍听到霍显如此命令,惊得说不出话来。
霍显一看淳于衍的惊吓面容,便又亲昵地称对方的表字:“少夫呀,你如果肯为我们霍家出力,将来咱们共享荣华,你千万不能推辞。”
淳于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闯进秘密的血腥阴谋,更没有料到将来肯定要遭受最大的不幸。她已无法摆脱——凡是可怕的阴谋,一旦图穷匕见,便成定局。她只好答应下来,顺水推舟地说:
“好吧,请夫人放心,我认真考虑考虑。”
淳于衍回到家中,没有告诉丈夫。她想,谋杀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秘密地找到一种毒药“附子”,捣成粉末,缝在衣袋里。
本始三年(前71年)正月,许平君皇后分娩,生了一个女儿,病虽痊愈,但身体还虚弱,仍需要继续服药调养。御医们共同为许平君配制丸药。这时,担负特别护理的淳于衍乘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附子粉末偷偷地掺入药丸里。
许平君岂能料到贴身服侍的淳于衍竟是杀手!她吃了药丸之后,药性发作,感到气喘,因而问淳于衍道:
“我,我,我觉得头部沉重,是不是药丸里有什么东西?”
“药丸里能有啥?皇后,你可千万别多心呀!”淳于衍急忙解释道。
善良而纯洁的许平君皇后,等到御医赶到,脉已散乱,冷汗淋漓,刹那间,一命归天。
许平君于元平元年十六岁时当皇后,只当了三年,于本始三年被毒死,年仅十九岁。后人有诗叹曰——
赢得三年国母尊, 伤心被毒埋冤魂。 杜南若有遗灵在, 好看仇家灭满门。
许平君既死,霍显的阻碍终于消除。她靠着丈夫霍光,把十六岁的小女儿霍成君送进皇宫,嫁给了二十一岁的刘询。等到第二年,霍成君果真被正式封为皇后。
窗影移动,月光迷蒙。靠近窗前的案几和地板,好像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泛出缕缕柔柔的白光。夜静更深,空空荡荡。
“许皇后,你姑妈许平君被霍显害死后,难道就没人给她昭雪吗?”凌玉走至许皇后床前询问道。
“任何见不得人的阴谋总是要暴露的。霍氏家族叱咤风云四十年之久。但是,霍光去世没过两年,坟墓上的青草可能还没有长满,宣帝终于将此案调查清楚,除了霍成君之外,连同霍显、淳于衍在内的全族几百口人都死于未央宫刑队的刀口之下。”仰卧床上的许皇后,两眼盯住房顶,感慨万分,长嘘了一口气。
“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凌玉愤愤地说。
“凌玉,你知道我住的这所牢房的来历吗?”许皇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凌玉摇了摇头。
“霍氏家族被处斩后,只当了五年皇后的霍成君,便被押送到这上林苑昭台宫。”
“哦!”凌玉点了点头。
“从此,一朵正在盛开的美丽花朵,被活活地与世隔绝。霍成君被关在这里整整十二年,刘询忽然想起了她,又把她转送到云村馆小屋中,虽加强禁锢,但仍不能消除心头之恨,于是下达谕旨,叫她自杀了。”
“人的地位越显赫尊贵,其结局也越难测呀!”凌玉看了看许皇后,又想了想霍成君,尽管两位皇后坐牢的性质不同,但都是同一归宿。她心内怅惘而凄楚。
许皇后的面部毫无表情,叙述完毕,她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她忽而想到身居长定宫椒房殿的幸福情景,忽而想到成帝刘骜和自己耳鬓厮磨的恩爱生活,忽而想到自己主掌三宫六院的威严情势,忽而想到赵宜主、赵合德合伙栽赃陷害自己的卑劣行径,忽而想到成帝刘骜龙颜大怒贬斥自己的惊心场面,忽而想到全家被驱赶出长安回到山阳故乡的凄惨景况。身处囚室,难见天日;今非昔比,那悲凉的心情真是难以名状!
想到自己的身世,绝非像赵宜主、赵合德那样的出身于普通人家,她是一位侯爵将军、豪门贵府的千金女,父亲许嘉乃是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她从小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并且,自己当年被公爹汉元帝刘奭器重,特别派遣中常侍和最亲近的黄门,护送她到太子宫。在那里,皇家又派专门的女御师教她学习礼仪,读史绘画。自己漂亮非凡,见多识广,读了不少史书,绘过许多画。她聪明绝顶,受到后宫诸妃和文武百官的称赞。
她成为太子妃的第二年,生下一个男孩,这本来为她登上皇后宝座奠定了一块坚实的基石,可惜孩子早夭。不管怎么样,总算苍天有眼。竟宁元年(前33年),公爹刘奭突然驾崩,丈夫刘骜继位当了西汉王朝第十二任皇帝,她便水涨船高,终于成为皇后。不久,她又生了一个女儿,但又早夭。往后的日月,她再也没有生龙产凤。“母以子为贵”成了高不可攀的梦想。她多么盼望自己能够为汉室刘家再生下龙子、立下皇嗣呀!
许皇后若有所思地站在案几前,尽量克制悲观和失望的情绪。她不由自主地看着那幅《皇后恐怖图》,看着看着,她猛地拿起这幅帛画,想要揉搓毁掉。突然,“咣!咣!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停了下来,随后将帛画又铺展到案几上,对凌玉说道:“快,快去问问,是谁深更半夜地敲门?”
凌玉急忙走至门前,询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定陵侯、卫尉淳于长。凌玉转身告诉许皇后:“皇后,门外来了淳于卫尉,怎么办?”
许皇后一听,感到奇怪,自从自己被关进昭台宫以来,将近三年光景,淳于长从来没有到牢房看过她,现在,淳于长突然出现,他是干什么来了呢?他是受谁的委托呢?是皇上派他来的,还是赵宜主指使他前来的?她一时揣摩不定,干脆请淳于长进来,问个究竟,便对凌玉说道:“请他进来。”
“是。”凌玉应声后,转身至门前,伸手打开门闩说,“淳于卫尉,许皇后请您进来。”
“好,多谢凌玉姑娘!”淳于长说着向身后的许孊、丫鬟小翠挥了挥手,“走,咱们一块儿进去。”
许皇后一看,这位堂堂的侯爷淳于长,带着一个妖艳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同胞大姐,心里苦辣酸甜,脑中思绪翻腾。淳于长是王太后的外甥,是成帝刘骜的表弟,王太后和皇上刘骜同其关系非常密切,自己对他也格外信任,若不然,怎么会派他去三姑堂阻截赵宜主呢!出人意料,淳于长反戈一击,卖主求荣,竟和盘托出自己派他劫持赵宜主的谋划言行。尤其令人气愤的是,淳于长趁赵宜主、赵合德栽赃巫蛊、陷害自己之际,悄悄赶到长信宫,游说王太后,推荐赵宜主当皇后。大姐许孊更令人痛恨,其夫龙雒思侯韩宝不幸因病去世,尸骨未寒,就接受了淳于长的示好,名声本来就够不好的了,可是她撕破了脸皮,不顾后宫内外的谴责,恬不知耻地嫁给了这位声名狼藉的定陵侯。
许皇后本想将这对狗男女驱逐门外,但反复想了想,一来自己的处境很不好,要活着出去,免不了需要借助淳于长的力量;二来自己因巫蛊赵氏姊妹,已牵连得二姐即安平侯夫人许谒送了命,怎么还能惹大姐许孊呢?俗话说,忍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云淡风轻。她忍了又忍,勉强面带笑容地说:
“二位,天黑夜深,有劳你们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