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择相贬外戚

骊山脚下。

御史大夫翟方进、光禄勋师丹各牵着一匹坐骑,站在一棵遮天蔽日的松树底下,不时朝着通向山里的崎岖小路张望。只见三三两两持叉背弓的猎人,提着沉重的猎物,相拥而下。

他俩的脸上都沁出了汗珠,翟方进正值中年,精神焕发,师丹已是年过五旬的老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在等候微行射猎的成帝。看得出,翟、师二臣的面容挂着等候的焦躁和旅途的劳顿。

不一会儿,走来一位挑着酒坛的长者,准备登山售卖。翟方进将缰绳交给师丹,走向卖酒的长者,好说歹说,才买了一碗酒。因为将酒担到山顶上,能够卖出高价钱。翟方进端着这碗酒,走到师丹面前,恭敬而真诚地说:

“师大人,一路劳乏,请先用了这碗酒,以解疲顿。”

“不,翟大人,你先饮,一会儿见了皇上,你还得详述王商之案情呢!”师丹推辞道。

“哎,我正当年,您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要紧,还是您先饮下这碗酒!”

“唉!翟大人,我确实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谢谢你的一番美意!”师丹说罢,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翟方进看到师丹饮酒的香甜劲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似乎受到莫大的宽慰。

师丹一碗凉酒下肚,顿觉腹中一股股热浪排上涌下,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两眼闪着金星,脚下踉踉跄跄,身子左歪右晃。

翟方进一看师丹欲倒,赶忙上前喊道:“师大人!你……”

翟方进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酒碗碎在脚下的山石上。紧接着,师丹倾倒于地,脸色苍白。

“师大人,师大人!”翟方进跑了过去,抱起师丹,焦急地喊叫着,“师大人,师大人!”

师丹双眸紧闭,嘴唇抖动,但说不出话来。翟方进有些慌乱,担心师丹发生意外。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师丹家眷交代呀?怎么向满朝文武大臣交代呀?怎么回禀当朝皇上呢?他开始怀疑起酒中有毒,对卖酒的长者喊道:“酒家!酒家!请你快快过来!”

卖酒的长者听见喊声后,立即走来:“大人,您唤我吗?”

“酒家,我来问你,你这酒中……”

“哦,大人,你怀疑我的酒……”

“酒家你看,师大人刚刚饮了你这碗酒,就昏倒在地,不知是何原因?”翟方进抱着师丹,不住地盘问。

“大人,请您尽管放心!我这是地地道道的陈酿老酒,专门送给上山射猎的骊山行宫的猎手们,决不可能有什么毒物。如若不信,我试饮一碗,请您看。”说罢,他回到酒坛前,舀了一碗酒,“咕嘟、咕嘟”地饮了个精光,然后又稳健地走到翟方进跟前。

“请大人不必多疑。这位大人上了年岁,可能是因为空腹饮酒,加之饥渴过度,一下子饮了这么一大碗酒,难免吃醉昏倒哩!”卖酒长者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翟方进微微点头,但心内十分焦急。

少顷,师丹长嘘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将酒吐了出来,发出长长的呻吟声。

翟方进又轻声地呼道:“师大人,师大人!”

“嗯……”师丹答应着。

翟方进一看师丹脱离了危险,才松了一口气。但这么长时间地抱着也不是个法子,得给这位老臣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尽快恢复体力呀!他左顾右盼,忽然看到一行人走下山来。

原来是骊山行宫的贺岩,带领众猎手由骊山深处打猎归来。翟方进走上前,讲明情况,托付贺岩。贺岩一下子辨认出翟方进和师丹,非常高兴地答应下来,将弓箭、钢叉交给其他猎手,痛快地背起师丹,赶回骊山行宫,去请宫院的御医给予治疗。

翟方进独自一人,牵着两匹快骑,看着远去的贺岩、师丹和猎手的背影,心内追悔莫及。

成帝命翟方进追查丞相王商与其妻妹淫乱之事。这本来没有师丹的责任,是翟方进考虑到此案非同小可,王商不仅官高位显,而且又是成帝的外戚,毫无疑问,这类案子是很难查清的,闹不好自己会落个身败名裂。所以,他再三请求成帝,找一可靠助手即师丹老臣,协助办案。他俩经过三天三夜的调查、了解、核实,终于弄清了这桩案子的始末原委。

今天一大早,他和师丹就到昭阳舍寝宫——温柔乡处,去面见成帝。可是,扑了个空。赵合德告诉他俩:天刚蒙蒙亮,陛下就同侍中张放去骊山微行射猎了。

他们离开温柔乡后,走至长信宫门前,碰见丞相王商的夫人携儿带女,不用细问,便可猜到,她们是去找王太后给王商讲情的。说不定,这个案子又得麻烦。

正在忧虑烦恼之际,成帝、张放各牵着快骑,背着弓箭,提着猎获的野兔、山鸡走下山来。翟方进躬身施礼道:

“启奏陛下,微臣翟方进已候驾多时!”

“呵,翟爱卿。”

“末将张放参见翟大人!”张放躬身抱拳道。

“免礼。张侍中护驾劳苦!”翟方进抱拳还礼。他心里讨厌张放,不务正业,整日整日地打猎游玩,而且还经常拉着皇上郊游微行,严重地影响日常朝务。

“张侍中,”成帝转身说道,“你先走,在前边等我。”

“是,陛下。”张放应声后,翻身上马,挥鞭策骑而去。

“陛下,臣和师大人已全部查清丞相王商与其妻妹淫乱之事。”翟方进一看路旁无人,便开始回禀。

“好,翟大人介绍详情。”

“经过三天三夜的调查,后宫的宫长樊嫕、相府的仆人和丫鬟,还有王丞相的近臣太中大夫张匡,均已供出他的淫乱隐事。前些日子,王太后欲选纳此女充备后宫,但王丞相托词该女暂患痼疾,不便允诺。后来他与此女长期交欢,致使其怀孕,一怕败露引起天下人笑谈,二怕失去时机,不能纳入皇宫。他旨在作为内援,待来日妻妹生下一子,效仿吕不韦之举,以夺取大汉之江山。”翟方进说着,从衣袖内取出一份布帛奏章,继续说道,“陛下,上述办案详情,全部记录在此,请陛下过目审定!”

“大胆王商,岂有此理!”成帝勃然大怒,接过奏章,阅览一遍,而后命令道,“翟大人,你回宫后,同师大人一起到华玉殿,再作定夺!”

“回禀陛下,刚才师大人也在此候君,臣看他饥渴难熬,就给他买了一碗酒,不料凉酒下肚,醉昏在地。”

“啊,师大人现在何处?”成帝惊奇地问道。

“臣托贺岩将师大人送往骊山行宫了,请那儿的御医给诊治一下。”

“咱们先回宫吧,待他苏醒后再说。”成帝说着走向坐骑。

“请陛下先行,臣去骊山行宫看看师大人。”

“那好,请代我问候师大人。”成帝说完跃上坐骑,扬鞭催马飞去。

“遵命!”翟方进左手牵着两匹坐骑,右手向成帝的背影打着告别的手势。待成帝的人马消失在烟尘之中,他便沿着另一条大道,直奔骊山行宫。

翟方进哪曾料到,阴险狡猾的相府舍人呼拴已在岩石缝后悄无声息地隐藏多时,偷听了谈话。此时,呼拴钻出石缝,狡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走到一棵柏树下,解下自己的马匹,翻鞍坠镫,策马扬鞭,选择一条行人极少的小路,赶回相府去了。

成帝、张放回到京都,将快骑拴在西司马里的未央厩后,大步流星地返回华玉殿。

他俩刚一进入寝宫,就看见王太后气势汹汹地坐在御椅上,劈头盖脸地辱骂起来,说成帝置朝政于不顾,整日随张放厮混,一国之君,只顾微行,射猎游玩,成何体统!并连骂张放,对皇上不起半点好作用,愧对侯门列祖列宗。张放吓得浑身抖成一团,连连施礼赔情,磕头如捣蒜,然后急忙告辞而去。成帝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太后的火爆情绪安抚下来。他没顾得上洗漱,亲自给太后斟了一杯香茶,殷勤而又歉意地说道:

“母后,儿有千般错,您也得看在母子的情分上,给以谅恕才是。来,母后,请用茶吧!”

王太后没吭声,也没接茶杯,而是转过脸去,默默地瞅着窗外。

一位宫女双手端着一铜盆温水,悄悄地放置在一个方凳上,又取过一块擦脸的方绸布巾,放在盆沿上,悄然离去。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成帝一看太后不作声,便洗了洗脸,一边擦拭,一边琢磨如何安抚母后。他快步端来棋盘、棋子,再次殷勤地道:“母后,请您消消气儿,咱俩下盘棋吧!”

“哼!亏你想得出,大热天,谁和你消磨时光?”王太后终于开了腔。

成帝感到母后消融了愤怒,心里踏实多了。于是,他开始向母后谈论起来:“母后,儿有一事向您请教。”

“讲!”

“成都侯、丞相王商与其妻妹淫乱之事,儿已派御史大夫翟方进、光禄勋师丹,广泛了解,全部查清,事实确凿。”成帝说着,从衣袖内取出那份布帛奏章,递给王太后,“母后,现有两位大人的奏章在此,请您审视!”

“啊?”王太后吃惊地接过奏章,当即阅览了一遍。她将奏章放在案几上,思索良久。

“母后,您看?”

“王商的夫人到长信宫看望我,还专门向我推荐她的妹妹,请纳后宫,看来,她们和王商心怀叵测。”王太后愤然站起,果断说道,“儿啊,事不宜迟,速召重臣计议,罢相黜侯,选拔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