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儿即刻办理。”成帝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在处理朝政上,母亲与自己同步合拍。
母子俩经过反复商议,终于拟出三名重臣为丞相人选:第一名是翟方进,第二名是师丹,第三名是张禹。成帝倾向于张禹,但不敢当面违抗母意。然而母后在对待这类重大的事情上,比儿子想得更周到些,更严密些,让他召集一些重臣,广泛纳谏,再作商议。然后,王太后起身走了。
成帝刚刚送走太后,赵飞燕疾步走入寝宫。成帝见赵飞燕面带焦忧,心事重重,不解地问道:“飞燕,发生什么事情了?”
“陛下!”赵飞燕被晋封为皇后,身价自然高昂起来,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屈身一拜,万分焦急地说:“陛下,十万火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成帝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臂,“你快说!”
“刚才太中大夫张匡来到远条宫,说丞相王商派出舍人呼拴,去骊山监视御史大夫翟方进、光禄勋师丹。呼拴回到相府后,将翟大人向陛下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王商又命呼拴带领相府的卫士返回骊山,到途中劫持翟大人去了。陛下,请您快拿主意吧!”
“啊?王商竟敢如此藐视皇家、残害朝廷重臣!”成帝又惊又气,瞪大双眸,霍地站起,大声喊道,“郑永!”
一位宫女听到成帝的呼唤声后,进入寝宫,屈身一福道:“陛下!”
“快去招呼郑永,速来寝宫见我。”
“遵命。”那位宫女悄然而去。
“陛下,翟大人、师大人乃朝廷重臣,如果遭到残害,势必引起朝中大乱,天下不安。陛下,对王商再也不能放纵了!”赵飞燕欲趁此机会除掉丞相王商。
成帝没再作声,而是伏在案几上,一连写了两份谕旨。
郑永进入寝宫,躬身施礼道:“陛下,请您吩咐!”
“郑永,现有朕写的两份密旨,你要尽快送出:一份送给左将军辛庆忌,一份送给右将军廉褒!”成帝说罢,将两份布帛谕旨一一交于郑永,再三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泄露!”
“遵命。请陛下放心!”郑永将两份谕旨揣入怀中,转身走出寝宫。
下午,太阳隐没在一片乌云中,整个宣明殿显得黯然无光。
大殿里空荡荡的。成帝站在过厅的中心,只有光禄大夫刘向陪站在一旁。这是刘向给成帝出的主意:在过厅处置丞相王商,暴露面不大。
中常侍郑永由殿门走了进来:“启奏陛下,左将军辛庆忌带领五官署的卫士,押丞相王商已进入宣明门!”
“宣辛庆忌、王商上殿!”成帝命令道。
“遵旨!”郑永应声后,朝殿门口喊道,“陛下有旨,宣辛庆忌、王商上殿!”
辛庆忌听宣后,撩袍上殿,跨过门槛。
而后,只听“当啷”一声,两支长戟斜着交叉在殿门上。
听到宣召声的丞相王商,脱下葛布单鞋,脚上只穿一双布袜子,走到殿门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镇静了一下情绪,而后低头钻入戟下,跨过门槛。
跟在王商身后的八名五官署卫士,手持兵刃,自动停候在殿门外边。
辛庆忌跪在成帝面前,交旨回命道:
“启奏陛下,末将辛庆忌按旨将丞相王商带到!”
成帝看了看辛庆忌,没急于答话,一摆手,命辛庆忌站起身来。
王商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到辛庆忌的右上手,而是在其后侧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地跪了下去,施三拜九叩大礼道:
“老臣王商见驾,祝吾皇陛下千秋万岁,万寿无疆!”
沉默。压抑的沉默。沉默压得人们难以呼吸,好似整个大殿没有一丝可供呼吸的空气。
成帝想得很多。王商也属外戚,辅佐自己理纲执政,也曾颇有建树。一件难忘的往事,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那年秋天,阴雨持续了四十余日,尚未放晴。京都长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忽然疯传大水将至,纷纷奔跑逃避,老幼妇女争先恐后,自相蹴踏,伤亡多人。这消息传入宫中,成帝慌忙升殿,召入公卿众臣,商议避水方法。
当时,已被晋封为大司马大将军、阳平侯的王凤说道:“如果水势泛滥,陛下可携两宫太后,乘船暂避,所有宫中后妃,随驾舟行,当可无忧,至于都中吏民,登城避水便了。”
语尚未毕,官至左将军的王商接着道:“古时国家无道,水尚不犯城郭,今政治和平,不闻兵革,上下相安,大水为何暴至?这必是民间讹言,断不可信。若再令百姓登城,岂不是更滋扰乱么!”
他确信王商的主见,从而未动船舶,任其自然发展。王商派吏卒巡视城中,令民不得妄动。过了五六天,也没见大水到来,才知全城惊动,实为讹言所误。民情渐渐稳定。从此,他格外器重王商,并屡言王商有见识。眼下,一个原来忠实于自己的大臣,并且在仕途上颇有作为的人,为什么会走向反面呢?唉!江水难量,人心难测!
王商悔恨交加,心乱如麻。为了前程,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为了仕途,自己不怕狂风恶浪。熬了多少脑汁、心血,读了多少史书、诗赋,受了多少侮辱、中伤,舍了多少钱财、私欲,去追求名位和官爵。父亲王武乃是宣帝刘询之舅,受封为乐侯,威名天下。父亲病逝后,全家族居丧甚哀,自己自愿推财相让,分给兄弟,朝中廷臣们称赞自己孝义可风,纷纷交章荐举,自己不仅袭爵为侯,而且得进任侍中中郎将。元帝时已迁官至右将军,刘骜即位后复调任左将军,可谓敬礼有加。有幸,巧逢前丞相匡衡因封邑逾界,被贬为庶人,得代衡职,拜为丞相。三朝元老,赫赫朝野。如今,万没料到,自己与妻妹私通之事竟会被近臣张匡揭发。锦绣前程,如同长江之水付诸东流。悔、恨、痛、羞,似一把把钢刀,刺破他的那颗即将衰老的心。
正值成帝与王商僵持之际,一位小宦官从殿门外进入,疾步至成帝面前:
“启奏陛下,右将军廉褒、御史大夫翟方进从骊山行宫回朝,现殿外廊下候旨听召。”
“郑永,宣廉褒、翟方进上殿!”成帝命令道。
廉褒、翟方进迈步进殿,向成帝施过君臣大礼。他俩的双眸余光已经看见跪在尘上的丞相王商,心中立即燃烧起怨恨的怒火。
王商一眼瞥见御史大夫翟方进,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坏了,呼拴行刺翟方进肯定未遂,光禄勋师丹老儿大概还在骊山行宫。这一下子,我的罪过更大了。他将头使劲儿往下低了低,差点儿额触毡罽。
“廉大人,请讲!”成帝看了看王商,说道。
“启奏陛下!”右将军廉褒回奏道,“微臣奉旨率众卫士去骊山行宫,迎接翟、师二位大人,但师大人刚刚苏醒,尚在宫内休息。翟大人单身独马行至古堂山下,正碰见相府舍人呼拴指挥相府卫士,持凶器劫逼翟大人,我等及时赶到,给予解救,并将相府行凶人员一概擒获。呼拴等辈已被押至殿外,请陛下发落!”
“啊!”成帝又惊又气,又恨又恼,转向王商,挖苦道,“王老丞相,你竟与妻妹私通,以致妻妹怀孕,妄想学吕不韦之举,以王氏后代篡夺刘氏江山;事情败露,又欲杀人灭口,你,你真乃是我大汉的‘栋梁之臣’哪……”
王商听罢成帝讽刺之言,脑子嗡嗡作响。
“来人哪,将呼拴押上殿来!”成帝又一次命令道。
司隶校尉何武率四名卫士,押呼拴走进大殿,一齐跪在地下。
何武向成帝施礼,进而禀道:“启奏陛下,末将司隶校尉何武,奉右将军廉褒之严命,将相府舍人呼拴捉拿归案,望陛下示诏!”
“大胆呼拴!竟敢谋杀朝廷重臣,该当何罪?”成帝怒斥道。
“小人知罪,理应受诛,但小人在相府当舍人,受命于王相爷,不敢不为。望陛下饶命才是!”呼拴说着,一连磕了三个头。
“司隶校尉何武!”成帝呼道。
“末将在。”
“将呼拴拉下去,黥面劓鼻,贬为庶民!”
“遵旨。”何武抱拳欠身,向卫士们打了个手势,“带走!”
“陛下!我不去呀,我不去呀……”呼拴哭叫着。
卫士们上前架起呼拴,朝殿门拖去。
“王相爷,王相爷,你怎么不说句话呀……”呼拴拼命地号叫着,“王相爷,这可都是你让我干的呀!”
王商低着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暗骂道:没用的东西!
号叫声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王商万分羞愧,如同斗败的公鸡,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将头死死地触到毡罽上,听任成帝宰割。
“哼……”成帝气愤难抑,但忍了又忍,挖苦道,“爱卿誉满天下,道播九州,士民众庶无不敬仰,但不知何以至此?”
王商抬起头来,用眼角瞥了瞥翟方进、辛庆忌、廉褒,然后又微闭双眸,慢悠悠地对成帝说道:“老臣无颜,只求赐死,以谢君恩。”
“不准!”成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