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长嘘了一口气,觉得翟方进想得周到,通情达理。
“籍武,请你将调查巫蛊一案之详情,公布于朝廷。”翟方进再次命令道。
“遵命!”籍武说着迈步走向御案前。他那有节奏的足音,如同一棒棒重槌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籍武向陛下躬身一拜,转身面朝大臣们说道:“末将籍武奉陛下重托、受翟大人之严命,率人调查后宫巫蛊一案,先后侦查远条宫、昭阳舍两宫院,确实发现院落之内具有新掘浮土,以埋木偶,诅咒赵氏姊妹和陛下……”
殿内大哗。
“当我们来到长定宫时,发现宫内设一密室,备有香炉,炉内香烟缭绕,咒声不绝于耳。室内果真有许皇后,陪伴女巫诅咒不停,并有其姊、平安侯夫人许谒,设坛祈祷。不料,女巫闻声逃走,不得缉捕归案。现有女巫使用长定宫的短柄宝刀、两对木偶及其载有字迹的布帛符条为证。”
籍武说完后,从腰间抽出那把短柄佩刀,双手将其横举到人们面前。
刀光烁烁,刺人眼目。
许皇后的那颗心,犹如被那寒光闪烁的宝刀刺割了一下,痛煞难熬。
籍武将佩刀放置在御案上,又从衣内取出一个红缎布包,抖落出两对木偶及其拴着的长条布帛,向众人晃了晃后,也放置在御案上,道:
“在昭阳舍宫院内,发现的一对木偶上拴着的布帛条书写道:甘露三年秋季,八月十五戊辰,生于京都太子宫内甲观画堂;永光三年初春,三月初八丑时,生于姑苏城中尉赵曼府中。在远条宫院内发现的另一对木偶上拴着的布帛条书写道:甘露三年秋季,八月十五戊辰,生于京都太子宫内甲观画堂;永光三年初春,三月初八子时,生于姑苏城中尉赵曼府中……”
翟方进插话道:“列位大人有所不知,两对木偶上的布帛,前边记载的全是陛下的生辰年月,后边记载的一是赵合德婕妤的生辰年月,一是赵宜主婕妤的生辰年月。”
“经仔细辨认,布帛上的字,皆属许皇后亲笔所书。”籍武继续补充道。
许皇后听到这里,气得两眼闪着金星,头嗡的一声,险些晕倒,多亏凌玉、凌洁、凌冰、凌霜将她搀扶住。她万万没有料到,案情会是如此荒谬,对手竟然采取如此恶劣之手段: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她感到非常委屈,天哪!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吗?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这不是让我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吗?这不是天大的冤案吗?我是想巫蛊诅咒赵氏姊妹,为了及早消除后宫的隐患,以保汉室刘氏江山,可是,我怎么能够巫蛊坑害自己的丈夫——当朝天子呢?事已如此,纵然我浑身是口、满腹是理,再也说不清了。
“许皇后,你对此案情可有辩解?”翟方进问道。
许皇后出于自尊,闭口不答。
“许皇后,您有何申诉的,只管讲来。”翟方进再次问道。
许皇后听到翟方进一次次和蔼的问话,似乎感受到一丝慰藉,本想鼓足勇气辨明是非,但又一看皇上刘骜仍然侧身坐在御座上,怒气未散,心想,即使申辩也是枉然了。她微扬额首,闭起双唇,仍不作答,慢慢地合上杏眸,簌簌地流下了苍凉的泪珠。
大臣们议论纷纷,一时间平静不下来。
关内侯张禹面向王音、王商、王根,悄声说道:
“许皇后怎么干起这种勾当来了?”
王商摇了摇头,半信半疑。他这种狡黠、诡诈的神情,赵飞燕看得一清二楚,心想:你这个滑头,也真够没良心的,你有多少次险些被贬,贬为庶民,都是老娘挺身保护了你。哼!你等着瞧吧!
王根已深感左右为难,叹息了一声。
王音早就考虑到自己因对成帝不忠不义、庇护后宫外戚,才落得个代理大司马、车骑将军的下场,所以再也不敢站在成帝的对立面上了,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成帝、赵飞燕、赵合德一边,不无所指地道:
“当朝天子,乃万民之首,天下父母也!岂容如此加害!”
张禹老谋深算,狡猾多诈,善于辨别政治方向,惯于官场仕途斗争。近几年来,他看到了后宫的权势在急剧地发生着变化,长定宫许皇后的权势在不断消减,而远条宫赵飞燕的权势在迅即扩大,其根本缘故,是由于皇上一嫌一爱、一疏一宠。这些日子,自己年迈多病,赵飞燕经常派人送些人参、灵芝等贵重药物,并亲自到侯府看望,还带着奇珍异宝。趁此机会,我得排斥许皇后,暗暗保护赵飞燕。干脆来个“墙倒众人推,捧胜不捧败”。遂阴阳怪气地说道:“唉!古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
许皇后想起自己往日居后宫万人之首,王音、张禹之流,皆在膝下祝福逢迎,如今却这等可恶,气得肺炸肝疼,但又无法发作,两只杏眸喷着怒火,狠狠地瞪了王音、张禹一眼。
赵飞燕、赵合德两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子,在悄悄地度量着每个人与她们之间的距离。凡是向她们靠拢的人,都是可利用对象。她俩悄悄地向王音、张禹送去了感激的一瞥。
谏大夫、河间宗室刘辅听到籍武公布调查巫蛊案情后,心里感到蹊跷、不解。许皇后忌恨赵飞燕、赵合德姊妹大有可能,因为皇上长年被赵氏姐妹迷住,很少临幸长定宫。但是她干吗非要诅咒皇上呢?她从没有篡权夺位的欲望,更没有合适的人选对皇上取而代之。无缘无故,妻害丈夫,情理不合,道义不符。想到此处,他撩袍跪伏于地,施礼叩拜曰:
“陛下,恕微臣刘辅冒罪直言。”
“刘爱卿,有话尽管说来。”成帝素知刘辅刚直不阿,誉满全朝,此时格外想听刘辅对巫蛊一案的看法。
“陛下,据微臣日常所闻,许皇后一直爱慕陛下,但陛下有一新,舍一旧,得一欢,生一厌,长年不临长定宫,致使许皇后心内万般苦恼,朝思暮盼于陛下,思往日恩爱,盼复好重合,她怎能下得去毒手,诅咒坑害陛下呢?”
许皇后听到刘辅这么一段肺腑衷肠的言语,感情的大潮再也控制不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这哭声,道出冤屈!
这哭声,撕肝裂胆!
这哭声,震颤着整个宣明殿!
众人被许皇后的哭号声惊呆了。
成帝也被许皇后的哭喊声搅得心内不宁,但他一看赵飞燕、赵合德,两人正怒视许皇后,不由得心头一震,说什么也不能被这个狠心的婆娘所左右。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将头扭向刘辅,着实不满地说:
“刘爱卿!人证、物证均在大殿之内,难道你对巫蛊一案生疑不成?”
“仅布帛字迹,不足以证明许皇后之罪。”刘辅辩解道。
“难道你认为是朕强加于她的罪?”成帝面带愠怒,质问道。
“请问陛下,有何人见到许皇后亲自书写木偶布帛?”刘辅忘记了触犯君颜之罪,却反问皇上道。
“刘辅!”成帝厉声吼道,倏地站起,“你胆敢如此蔑视汉律王法!”
“微臣不敢。”刘辅又向前跪了一步,将头紧紧地挨在地上。
光禄大夫刘向、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琅琊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一齐躬身施礼,恳求道:“陛下,请您息怒!”
“陛下,刘大人所言,乃出于对汉室社稷的忠诚。”太中大夫谷永奏谏道。
成帝缄言无语。
“陛下,群臣敢于议案参政,实乃可敬可嘉。”御史大夫翟方进从中劝解。
成帝挥了挥手,示意刘辅平身。
刘辅的前额仍触在地上,根本没有看见成帝的手势。站在他身边的辛庆忌,用手拽了拽他的袍服,他才意识到皇上允许他平身。他随即起身,又施一拜:“谢陛下!”
成帝再次转向中常侍郑永,严肃而凄凉地道:“念——”
郑永掏出布帛谕旨,声音极其低沉地念道:
陛下谕旨:
承天应运,皇帝诏曰:椒房失体,巫蛊罪大,妄图诅君,违律逾法,追夺册封,白绫赐死。顺从天意,望诏谢恩!
钦此!
“陛下!”御史大夫翟方进听完谕旨后,立即跪伏于尘,央求道,“皇后乃后宫之主,虽有过失,但岂能动摇国本而采用极刑?”
“恳请陛下开恩!”刘辅、刘向跪伏于尘。
“恳请陛下开恩!”辛庆忌、廉褒、师丹、谷永随跪于尘。
“恳请陛下开恩!”王音、王根、张禹也撩袍跪地。
“陛下,翟大人所言极是,望您大施隆恩,宽恕皇后。”辛庆忌苦奏苦谏。
赵飞燕、赵合德早就跪伏于毡罽上了。
“陛下!”成都侯、丞相王商呼道。他一听中常侍郑永念了第三道谕旨,心头一震:怎么能因为布帛字迹就草草定案、判处许皇后极刑呢?本想第一个挺身而出,谏阻皇上,但怕皇上记恨往日之过,所以犹豫不决,未敢上前。一看翟方进、刘辅等人一齐跪求,便也随之伏尘,启禀成帝:“陛下,许皇后乃当朝皇后,普天下无人不晓,满朝野无人不尊,如果只因巫蛊一事,而赐白绫命她一死,岂不寒了群臣与万民之心?何况布帛手书尚未查清,怎能速速了结此案呢?望陛下三思,容谅皇后!”
成帝仍坐在御座上,不动声色,缄默无言,似乎没有听到人们的谏阻。其实他心里已在琢磨,巫蛊自先祖高帝建立汉室以来是臣民最忌讳的东西,在皇宫里发生这类事情,是绝不能容忍的。何况随随便便地收回谕旨,将其赦免,那怎么行呢?他的决心已定……
郑永早已取出白绫,欲向前递于许皇后,但一听群臣谏奏,面带迟疑,成帝见他不动,猛一挥手,道:“送!”
郑永手持白绫,奔向许皇后。
“陛下……”赵飞燕“扑通”一下,双臂扑伏在毡上,号啕哭泣,“陛下,这都是……妾妃的不……不好啊……”她哭着、喊着,跪着的双膝不断地向前移动。
“陛下,呜,呜,呜呜……”赵合德也随姐姐向前跪爬着,拼命地哭叫着。
赵飞燕停下双膝,但继续哭诉道:
“如若不是……我们赵氏姊妹被召入宫,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苍天有眼,巫蛊诅咒罪落于我一人身上,我赵宜主愿替吾皇陛下死于九泉之下,以求保住我汉室江山,保住我汉宫许皇后之玉体!陛下,德隆望尊,胸怀似海,万万不可赐白绫于皇后啊!”
“算啦,娼妇!”许皇后狠狠地瞪了赵飞燕一眼,“嗖”的一下,从郑永手中拽过白绫,猛然朝御座前走来,凌玉等四位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掖庭狱丞籍武敏锐地察觉许皇后的神态有些异样,紧紧随后警视。
许皇后走到离御座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冷地盯着成帝。成帝出于一国之君的尊位,神容岂能示弱?双目射出的凶光直逼对方。
突然,许皇后将揉成一团的白绫“啪”的一声摔在御案上。
成帝被这白绫声响吓了一跳,触怒龙颜,猛地站起身,大发雷霆道:
“许皇后,你,你胆敢蔑视圣君!”
“哈哈哈哈……”许皇后狂笑起来,手指成帝怒斥道,“谁是你的皇后?好一个圣君!你昏庸无道,是非不分,偏听偏信,加罪于我。你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先祖吗?”
成帝被许皇后逼问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好转向翟方进怒斥道:
“翟大人!你为何容忍她在此中伤于朕?”
“陛下,微臣罪应受诛!”翟方进伏身施拜,恳求启奏,“陛下,请您息怒,保重龙体。微臣一孔之见,仅供陛下三思,然许皇后已被陛下处以极刑,陛下胸装天下,主宰社稷,应容许皇后将话说完。”
“刘骜,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欺天霸世,不怕落一个暴君的罪名吗?”许皇后反唇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