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天,又高又蓝,好似一个硕大的海洋。
蠕动着的两辆凤辇像露出水面的一片小岛,有意排斥着孤寂和凄凉;身跨一匹匹坐骑的宫女、宦官和宫院猎手们行走在凤辇前后,如同颗颗珍珠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彩,使整个大地换上了绚丽的新装。
凤辇悠悠地走着,有节奏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宛如大海漂起的一叶叶捕鱼扁舟,随风逐浪漂荡着。
弯弯的骊河水,迂回曲折,由东往西,缓缓地向着自己的归宿奔去。
这匹匹坐骑、辆辆凤辇却是逆沿骊河水流方向,一直往东驶去。
前面的凤辇是许皇后乘坐的双马辎车,车的顶棚和四周均有帷盖遮掩,前后帷盖各设有一个窗口,可以观看行人和景物。许皇后不时地朝辇舆的后窗口望去。后边单马轺车凤辇,车厢内坐着赵飞燕。
昨天深夜,许皇后去狱中探视淳于长,淳于长恨透了赵飞燕,他说此人将是后宫的一大祸害,如不及早斩草除根,皇后的宝座大有可能被她夺走。皇上贪色恋情,就像喝了迷魂汤一样,格外宠爱赵飞燕。如果现在去劝说成帝,不要因赵飞燕而对淳于长施法禁锢,成帝是绝对办不到的。她告诉淳于长,要记住赵飞燕欠下的这笔账。
“啪!”鞭声震耳,划破寂空。给许皇后掌舆马的太仆谷田,扬鞭催辇,许皇后的思绪被鞭声拉回,她收回视线,转身朝凤辇行进的方向看去,南山,古堂山,遥遥相望。
赵飞燕坐的单马轺车是简易轻便车,车厢四周没有帷盖遮挡,可随时随地观览风光。她为了一开始就给宫人们留下个好印象,今天一出发,便让两名宫女姜秋和姜霜也坐在辇上。姜秋入宫前在草原上放牧过马群,所以能够比较熟练地驾驭单马轺车。飞燕见前面的双马辎车飞快跑起来,便轻轻地拍了一下姜秋的后背。姜秋领会飞燕的用意,立即朝马背上挥了一鞭,迅速地追了上去。飞燕不愿意自己坐的单马轺车落在后面,因为成帝、张放还没有赶上来,稍不注意,许皇后就会多心的。
飞燕回头看了看跟随她的宦官,便催促道:“王盛,快点!”
“是,来啦!”王盛催马加鞭,紧紧跟在轺车后边。
飞燕遵照后宫的规定,虽然不能给自己配备宦者令,但是可以选配一名亲随宦官。王盛就是她向皇上提名要来的。
王盛从小丧失父母,因家贫穷,无衣无食,被哥哥王安卖到皇宫,做了阉官。
一行车马,穿越古堂山,飞燕一下子想起被淳于长劫持绑架的情景,虽然身遭陷害,险些被强逼削发修行,但是她不怨恨他。真相已经大白,这一切都是许皇后导演的。她曾几度同皇上坐聊,察言观色,寻找机会为淳于长开脱罪责,但是摸不清成帝对待皇后的真正感情,因而不敢轻易开口。她必须谨慎从事,想办法争取淳于长,以巩固自己在皇宫中已得的地位和权力。
车马离开古堂山,跨过骊河拱桥,仍沿着骊河岸边的道路逆水流方向上行。飞燕将身转向车尾,望着远去的骊河水,她的思绪也被带向远方。
她决心向人生的厄运挑战。她要带着无名鼠辈的希望良种去向赫赫朝野的犁沟播种,让泪水和欢笑滋生出的果实证明卑贱人生活的价值。
当然,她深知这一切必须依靠自己,还必须紧紧地依靠成帝。只有皇权,在殿堂里才能闪闪发光!
她望着远离的京都,一缕缕扯不断的思绪涌上心头:皇上他们怎么还不来呀?
朝阳刚刚升起,京都长安街上的人流尚未汇成。
成帝与张放骑白鬃马和青鬃马,并辔驰行,离开皇宫。
他俩为了开开眼界、散散心情,改变了往日微行走小胡同的习惯,毅然选择了穿大街、过闹市的路线。遗憾的是,进城的人马寥寥无几,做买卖的商家店户才陆续打开门板,唯有几处卖小吃的铺子里稍显得红火热闹一些。
他们走至东大街上,忽然见到一处高楼殿阁,并有沣水穿入,帷船行驶。
成帝转向张放问道:“张放,这是何人府邸?”
“成都侯王商府邸。”张放答道。
成帝心中不悦,默默无语。
他俩骑马继续朝前走着。只听到“嘚嘚,嘚嘚”的马蹄声有节奏地响着。
两匹坐骑走到东大街拐弯处,他俩又看见一个异样花园,园中堆有土石山,山上建有一座高台亭阁,恰与未央宫中的白虎殿相似。成帝禁不住诧异起来:“这是谁家花园?”
“曲阳侯王根。”张放回答道。
“太不像话了!”成帝愤然作色,义愤填膺。
成帝越看这花园越生气,抖动缰绳,掉转马头,面朝张放道:
“走,咱们回去!”
“陛下,您何必那么急呢?”张放翻身下马,手拽成帝坐骑的缰绳,“今天又不是上朝之日,再说,许皇后、赵婕妤已经坐着凤辇出发多时,如果我们现在回宫,她们怎么办呢?”张放苦口婆心地谏阻成帝。
成帝紧锁双眉,沉思不语。他看了一眼站在马前的张放,领会了他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他思索一下,说道:“好吧,你也上马,咱们赶快出发!”
张放松开成帝手中的缰绳,转身跃上自己的坐骑。
成帝手拽缰绳,足磕金镫,又掉回马头,朝城外奔去。
两匹快骑像离弦的箭,射向去往骊山的旷野大道。
车马绕过村庄,越过刻有“贺家村”字迹的石碑,忽然停下来。许皇后、赵飞燕她们在等待成帝、张放。
飞燕迟迟不见成帝的踪影,心中不禁有些焦虑,途中会不会遇到意外情况呢?失落感、恐怖感一齐涌向她的心头。飞燕盼夫心切,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包裹,将成帝送给她的那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红色锦绒披巾高高举起,红色披巾随风飘荡起来。
许皇后也在朝来时的方向张望,发现赵飞燕扬臂举起红色披巾,她那无名大火顿时复燃起来,心中暗暗骂道:狐狸精!
成帝猛然发现远处一团火焰在燃烧,便催促张放道:“张放,快,快加鞭!”
张放扬鞭策骑,随成帝向前方奔去。
赵飞燕突然看见白鬃马和青鬃马飞奔过来,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高声喊道:“陛下……陛下……”
许皇后已钻出帏盖,站在凤辇旁边,向飞来的两匹坐骑瞭望。
成帝听到了赵飞燕的呼唤声,又看见赵飞燕手擎红色锦绒披巾,许皇后站在凤辇旁边,不由得心田荡起爽悦的微波。他“啪”的一声又甩了一鞭,白鬃马载着他撒欢儿似的奔跑。
张放座下的青鬃马,紧紧尾随白鬃马,风一般地驰行。他们二人乘骑追至凤辇跟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陛下,您怎么才来呀?”飞燕收起红色锦绒披巾,跳下凤辇,屈身施礼道,“臣妾等候多时,陛下一路辛苦!”
“陛下,”许皇后娇声嫩语,屈身拜礼,“您这么大半天才来,可把我惦记煞了。”
“多蒙皇后、婕妤的一片好心,是朕耽误了大家赶路。”成帝既感动又歉疚,“你们快上车辇吧,前面就是骊山了。”成帝在马上提醒道。
大家各自上马登车,继续朝前赶路。不一会儿,他们来到骊山脚下。
高山巍峨而有风骨,森林幽邃而有姿色。成帝虽然来过骊山,射猎过野物,但还没有完全认识它,所以,他这次郊游骊山射猎,除了携带许皇后、赵飞燕和宦官、宫女外,还特意带来几名猎手。成帝心想:别看我是天子,天子在天地面前,无疑也是个微小的颗粒。
在一个山坳处,两辆凤辇停了下来,太仆谷田留下看守。许皇后骑上史旭牵来的乌鬃马,赵飞燕跨上王盛备好的红鬃马,她俩跟随成帝、张放的两匹坐骑,沿一条较宽的山路朝山上跋涉。
人马迤逦前行,像一条彩色绸带顺着峡谷山腰绕来系去。
他们终于盘旋到骊山顶峰,在一片松柏树林旁边的平坦草地上停了下来。
宦官和猎手们将马匹一一拴在临近的几棵松树上,张放带领众猎手在通道口处布下一面巨大的拦截网,而后他们各持器械沿着通道钻入密林,投身到射猎的搏斗之中。
中常侍史旭和宦官王盛在远离密林通道的一块草滩之地围起大半个圆圈帐子,铺上七八块毡毯,供成帝、许皇后、赵婕妤等人边歇息边观赏射猎。
凌玉、凌洁、姜秋、姜霜端出酒肴,置于成帝、皇后、飞燕面前。
成帝还将宦官和宫女们招呼到帐子内。主仆露天坐在一起,仿佛一下子就抹掉了高低贵贱的界限。他们在山野之地亲切交谈、说笑,远远地摆脱了在皇宫内那种繁文缛节的拘束感。唯有许皇后与赵飞燕两人互不搭话。
天高云淡,山野苍苍,鹰雀飞旋,凉风袭人。众人感到有些寒冷,宫女们急忙打开包裹,分别给成帝、许皇后、赵飞燕穿上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