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妒与尊之谜

“赵婕妤,请你到我的宫舍来一下。”许皇后的说话语气比在长信宫书屋时温和多了。

“等改日臣妹专程登门拜访,您看行吗?”飞燕想松弛一下,不想同许皇后处于紧张的气氛之中。

“唉!你还没来过我这长定宫嘛,一来看看宫院,二来聊聊家常,何妨?”许皇后的态度更加诚恳了。

“那好,臣妹就打扰了。”

飞燕同许皇后往西走去,途经御花园月亮门,进入长定宫。

飞燕穿行在宫院中径路的凉亭上,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东南角有一汪水,水面上荷花已谢,蝴蝶飞舞;湖面上架有一座八角飞檐亭榭;东北方是灵玉殿,正北方是椒房殿,西北角是越兰殿;东、西两侧是小耳房;西南角设置一个高达十余丈的秋千;中径路两旁栽满了奇花异草,但因天气渐凉,奇花已失去了芬芳,草坪也开始枯黄。

“赵婕妤,你快来,先到我的椒房殿吧。”许皇后说罢,已站在椒房殿门口。“好,这就来。”飞燕飘悠悠地移步到椒房殿门前。

许皇后拉起赵飞燕的手,步入殿房内,这使飞燕感到意外。

她俩绕过前厅画有一幅幅美人像的屏风,脚踩着一直延伸到御座前的毡罽,款步至大厅。

飞燕举目观看,正前方设置一个长方形御座,御座后面是一个巨型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帧松鹤万年图,右侧是寝宫,左侧有两个拱形小门,门上边分别写着“餐间”“浴间”字迹。飞燕尤为注意的是椒房殿的室内围墙,这是由于从前阳阿公主给她讲过,许皇后所居的椒房殿,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馨芬芳,很显然,此墙壁不同于其他宫殿。据说前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子杜钦,身为大将军武库令,忧恐皇上因奢侈豪华、贪图纸醉金迷的生活而无继嗣,约同光禄大夫谷永和刘向,一齐上书,要求减少外戚耗资,成帝采纳书谏,于是减省椒房殿、掖庭用度,以及服御和舆驾。否则,这椒房殿说不定会更加豪华。

许皇后还在拉着赵飞燕的手,一直走到御座前。

这里静得令人难以置信。没有宦官往来,没有宫女出入,没有美人唱歌。只见高大的石雕雄狮,默默地蹲在御座两侧;四只荷花灯笼,呆呆地悬在半空中。大厅的空气,几乎是死一般的凝固。

“怎么样,这里比得上骊山行宫吗?”许皇后的傲慢之声回荡在椒房殿大厅。

“各有千秋,无须评述。”飞燕坦荡地回答。

“不过,椒房殿再好,也比不上你同陛下居住的华玉殿哪!”

飞燕没作回答。

“洞房花烛之殿,你将会终生把它留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飞燕仍没作答。

“赵婕妤,你坐吧。”许皇后已经松开飞燕的手。

飞燕一看身边是宽敞的御座,自己目前的身份和资历是达不到享受御座尊位的。她对许皇后道:“名不正,言不顺,怎好接受皇后的一片好意!”

“哪有那么多规矩礼法!你我进宫虽有迟早之别,官职虽有低高之分,但我们已是姐妹,且又都是伴驾皇上,理应一律平等、亲如手足才是。”许皇后格外殷勤,“你先坐,我去给你端来陈酒,咱们边饮边谈。”她朝餐房走去。

飞燕不敢造次。她通过长信宫受试与长定宫受尊前后对比,看到许皇后对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感到非常蹊跷。如果现在坐到御座上,许皇后一旦翻脸,诬陷她欺凌三宫六院之首怎么办?特别是半个时辰之前,许皇后对她还是那样的鄙视、忌恨、刁难呢,难道现在就烟消云散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欲离开御座。

一会儿,许皇后端来一小坛陈酒和杯樽,放置在御案上,连忙劝留:

“别走别走,咱们姐妹就在御案上痛饮。”

飞燕便停留在御案前。

许皇后用手抠掉坛口处的封泥,而后掏出丝锦手帕,擦了擦手,又捧起酒坛,往两个杯樽斟满了酒。

“多谢皇后。”飞燕接过酒坛,放置御案一角。

“坐,坐呀!”许皇后继续催促道。

“不。请皇后坐吧,我就站在这儿。”

“让你坐,你就坐嘛!”许皇后使劲往下拽了一把赵飞燕。

赵飞燕一个趔趄,跌坐在御座上。忽然觉得有一件硬东西触痛了她,她倏的一下站起身,看了看御座上铺盖的锦缎褥垫,本来是既松软又光滑的,五彩缤纷,一尘不染,但为什么座垫底下放着一件扁扁长长、鼓鼓囊囊的东西呢?紧接着,“吐噜”一声,从天棚上垂落下来一顶紫地织金锦缎的幔帐,将整个大厅切割成一大一小两个厅室,她和许皇后处于幔帐以内的小厅室里。

飞燕哪里知道,由于她猛地立在脚踏上,震动了踏板下的机关,绳索自然松开,天棚上的绛紫色织金锦缎幔帐也就随之垂落下来了。

飞燕抬头一看许皇后,许皇后的目光正在窥探她呢。她稍加思索,决定当场弄清御座褥垫下的秘密,不能糊里糊涂地离开这里。

飞燕“唰”的一下掀开御座上的褥垫,露出一把没有刀鞘的短柄佩刀。她一看,便认出这是淳于长去三姑堂使用过的那把短柄佩刀。她的心立即紧缩了一下,刚一伸手取刀,却又缩回手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啧啧,你瞧我,记性不好,忘性倒不小,昨天皇上将这把佩刀还了我,我当时就将它放在御座上,忘了悬挂。”

许皇后马上松开她那张不自然的面孔,继续解释着:“多亏是您哪,若是其他人,还会吓着哩。唉,赵婕妤,您看这把刀怎么样,这可是宝刀啊!”

飞燕板着面孔,目光平射,一言不发。

“先王宣帝格外器重我的祖父许延寿,拜封为乐成侯兼大司马、车骑将军,先王元帝即位时,又复封我的父亲许嘉为平思侯,不久也晋升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这样,父亲就将我许配了当今皇上,还在皇上当太子的时候,我就同他成婚。由于宣帝非常喜欢自己的孙子,就将这把短柄宝刀送给了我这位不成大器的孙媳妇。”许皇后感慨万千,思绪难平,眼眶湿润了,“唉!祖传珍宝,万古流芳,追思往事,物在人亡……”

飞燕听了许皇后这一番长谈,脑子里开始急剧地思索,对方是炫耀自家的身世,还是为了夸赞这把宝刀呢?

许皇后面目有些严肃:“赵婕妤,你是不是从前见过这把宝刀?”

“见过。但不是从前,是前天在三姑堂见淳于长使过这把宝刀。”赵飞燕冷冷地回答。

“哦,那,那好,请您看看,是不是这把宝刀呢?”许皇后的语调又温和了。

飞燕看了看放置在御座上的短柄佩刀,又看了看许皇后,料许不怀好意,她一动未动,还是默默地站在脚踏上。

室内又是一片沉寂。

突然,幔帐一角抖动了一下,闪出一个宦官。

许皇后先是向那位宦官抛射出怨懑的眼光,后又介绍道:

“赵婕妤,这是我长定宫的少府,名叫史旭。”

“在华玉殿、长信宫就已见过了,史旭来得正好。”飞燕不屑一顾,道,“来,史旭,请你到御座前,将座垫上的这把宝刀呈递给皇后。”

史旭听后,有些惊讶,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不便细问,拱手作揖道:“启皇后、赵婕妤,刚才华玉殿的郑永来过,转告皇上旨意,明天一早,约您二位伴驾,随皇上郊游骊山,微行射猎。”

“哦,好,我和皇后会去的。”飞燕稍加思索,又催逼道,“史旭,快来呈刀!”

“这……”史旭犹豫不定。

许皇后一看,只好勉强随声附和:“史旭,赵婕妤说了话,你怎么不听啊?”

“是,是。”史旭朝御座走去。

赵飞燕双脚迅速离开脚踏,只听“呼呼啦啦”的声响,绛紫色锦缎幔帐自动席卷到天棚上。

整个大厅又是十分宽敞、明亮。史旭不知其中奥秘,只好听从差遣,他双手捧起短柄佩刀,呈递给许皇后。许皇后深感无趣,默默地接过短柄佩刀。

赵飞燕面向许皇后,愕然直语道:“皇后,您欲设计陷害我,说我赵飞燕闯入长定宫椒房殿,抢持宝刀,行刺皇后。巧使奸计,嫁祸于人,可惜!皇后,我没有进你的圈套上你的当!”

“你,你……”许皇后见赵飞燕说破隐情,又气又羞,一气之下,她左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扔掉空樽,右手持短柄佩刀,离开御座,走至悬吊的烛灯下,手举佩刀,猛地砍去,只听“咔嚓”一声,一只荷花烛灯碎落于地上。

赵飞燕见此情景,不禁开怀大笑:“哈哈哈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