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听飞燕这么一说,赶紧仔细地瞧了瞧,可不!位于中间的那棵古老的榕树,在空中的枝头上密密匝匝地又滋生出许多气根根须来,侧垂在地面上,不知何时,接近地面的根须又从泥土中生出新芽,长成新树,往复无穷,年深月久,终于长成这片绿色的榕树林。
“这就叫独木也成林哪!”飞燕莞尔一笑。
“这么说,姐姐一人入宫,倒不觉得孤独了!”合德趁机嘲讽道。
“瞧你说的!你我乃同胞姐妹,我走到天涯海角,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飞燕着实有些生气。
“好啦好啦,说句玩笑话,你就当起真来了。”合德急忙和解。
燕赤凤看见了飞燕与合德。他停止手中兵器,关切地问道:
“飞燕姑娘,准备好了吗?”
“多谢燕壮士!”飞燕施礼道,“我走后,请燕壮士多多关照合德妹妹。”
“给燕壮士添累赘了!”合德谦敬地施了一礼。
“请二位姑娘尽管放心!”燕赤凤放下军棍,拱手说道。
“燕壮士,你看见义父了吗?”飞燕问道。
“他在箭亭前,同贺岩一起走马射箭呢!”
提起义父,还有一段令人难忘的往事。这位义父姓赵名临,除了给阳阿公主做家令外,还善骑射猎。年已四十五岁,但从未娶亲,多年来一直过着独身生活。阳阿公主念他忠心、殷勤,又孤独可怜,所以非常关照、信赖他。在这所宫院内,他可算年岁最大的一位了,人们惯称他赵令伯。飞燕、合德刚入宫时,姐妹俩不足十二岁。一天晚上,阳阿公主兴致勃勃,召集歌女、舞女们到银玉堂前欢跳歌唱,但唯独不见赵氏小姐妹。赵临被阳阿公主指派,到赵飞燕、赵合德寝室内寻视,结果发现姐妹两个双双患病卧床。他用手一拭她俩的前额,感到灼烫掌心,马上回身请来方士医治,还特意到膳房安排美食佳肴。打那以后,姐妹两个觉得赵临这位长者又和蔼又可亲,再加上都姓赵,姐妹俩便跪倒在赵临膝下,磕了三个头,拜认为干爹了。六年多来,赵临关心飞燕与合德,无微不至,经常在晚间给她俩送来好吃的。每逢佳节,他还花用自己的俸银,为姐妹俩买来贵重的首饰,视两个干女儿为掌上明珠。
有一年,飞燕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又呕吐,又腹泻。方士诊治,确定病情为伤寒症。赵临忙里忙外,送汤送药,终于使飞燕大病初愈。但是,飞燕的乌黑头发脱落了,说话声音嘶哑了。他非常担心,唯恐飞燕不能歌唱和跳舞,便四处访医求治,特意到长安请来一位高手。那方士告诉赵临:“需重金购买或上山猎获一虎胎,放在三百年前的老瓦上,烙成黄片,研成粉末,再用陈酿三十年的白酒冲溶服用,方可治愈此病。”方士走后,赵临反复琢磨方士告知的药方和这笔重金的来源。自己在阳阿公主家当仆人,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哪有那么多的钱财,一时间愁得他寝食不安。
冬夜,大雪纷飞。他走到飞燕、合德的寝室窗前,风声、雪涛声、飞燕痛心疾首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撕人肺腑。
他走出宫院,朝东南骊山方向张望,脑海中不时地翻腾虎胎的影像。朔风卷射着雪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颊上,但他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忽然传来怪声,“嗷——嗷——嗷——”他屏住呼吸,心里马上明白了,这是猛虎吼声。虎啸群山动,狮吼震天响!虎啸声压住了林涛声;心中奔腾的焦急的潮水激励他上山擒虎。但他又想,只身孤胆,岂不陷入险境!便想到贺岩。贺岩擒虎捕熊已有多次,宫院上下无人不晓,对人愿舍一片心,遇险敢献一身胆。赵临返回演武厅院,进屋叫醒贺岩,将上山擒虎、获取虎胎、治疗飞燕疾病的事述说了一遍。贺岩二话没说,起身穿衣,背弓挎箭,手持钢叉,随赵临步入马厩,牵过坐骑。
他二人飞身上马,雪夜奔往骊山。
夜半三更,贺岩同赵临果然射死一只虎,可是他们走到死虎近前一看,却是一只公虎。
他二人气冲霄汉,志坚如磐石,立即点亮松树火把,跟踪公虎踏踩雪山的足迹,继续向前寻觅。寻觅中,发现公虎来自一个山坳处的石窟内。贺岩让赵临守住洞口,严阵以待,自己一手拿火把,一手持钢叉,蹑手蹑脚地逼近洞穴。突然,两道绿光闪烁,灼灼逼人。贺岩定睛一看,一只猛虎赫然出现在面前,两只大眼直瞪瞪地盯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嚷了一声:“虎!”
赵临闻听喊声,也毫无惧色,擎火把,持弓箭,急步跟入洞内。
贺岩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猛虎卧入洞角的柴草堆中,正在吃一只黄羊,安详自得,岿然不动。他将火把交与赵临,从背后抽出一支羽毛箭,搭弓欲射。那只虎怒目圆睁,欠了欠身子,发出“嗷”的一声怒吼,惊人心胆。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嗖”的一下,箭离弦,入虎口。赵临高高举起火把,高兴地喊道:“射中了!射中了!”
“嗷——”那只虎又吼了一声,晃了晃头,倒下了,殷红的血由虎口流出。
“快!快看看!”赵临焦急地喊着。
“慢!”声落叉出,“噌”的一声,贺岩将那把钢叉准确无误地投掷于虎头的天灵盖上。钢叉在虎头上晃动着,虎躯翻动了一下,咽了最后一口气。
他二人飞步跑到死虎跟前,仔细查看:嗬!这是一只五色斑斓猛虎,虎头赛狮头,虎身胜牛身,体重足有五六百斤。贺岩伸手抓起死虎的后爪,仔细一瞧,嘿!这果真是一只母老虎,他兴奋地说道:
“赵令伯!这是一只母虎,肚子这么大,腹内一定有胎儿。”
“对!天无绝人之路,你我快快动手吧。”赵临说着将火把插入洞角上方的石缝中,伸手协助贺岩。
贺岩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三下五除二,两手麻利地挑开了虎膛,由母虎小腹中顺利地取出胎儿,精心剥落,出乎意料,还是活脱脱的“双胞胎”。
赵临脱下衣衫,包好两个虎胎。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洞穴,翻身上马,飞下山去。
贺岩带着虎胎直奔贺家村。他找到妻子牛莲花,说明情况。夫妇俩急人所急,四处寻瓦觅酒,按照方士的嘱咐办了。
飞燕服下此贵重药物,疗效甚好。不足一月,她的乌黑秀发又萌生了。伤寒病也得以痊愈,力气既大,胆量又增。为此,飞燕不止一次地千恩万谢赵临与贺岩,还买了不少礼品和衣服,专程赴贺家村,答谢牛莲花。合德见姐姐得以新生,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便悄悄地偷服了飞燕服用剩下的虎胎药物,力量和胆量也均有所增。自此,她们姐妹怕热不怕寒,还破了戒,开始对肉食感兴趣,改变了十多年来不沾半点腥的习惯,第一次吃荤腥、吃肉食,就是吃的老虎肉。
飞燕、合德穿过绿葱葱的榕树林,绕过演武厅,走至后院的箭亭前。这儿,秀木枝叶斑驳,野草茸茸铺地,一方绿洲点缀楼台殿阁。奔马驰行的跑道两旁,松、柏挺拔,吊挂箭靶的一排白杨树,昂首于坡前。
“嘚嘚嘚!”一阵蹄声过后,两匹快骑由松柏林子穿出,奔跑在跑道上。贺岩座下一匹枣红马,跑在前边,赵临胯下一匹青紫色、白鼻梁的四岁小骒马,紧紧跟随在后。枣红马疾驰如飞。那青紫色小骒马温驯得有时像只绵羊,跑起来非常平稳,蹄声节奏鲜明。他俩不住地挥鞭,两匹快骑更加撒欢儿了。两匹马的脖子上流出了汗水,他俩的前额也沁出汗珠。只见贺岩从鞍鞯上摘下弓和雕翎箭,马儿兜了三圈,他射了三箭,箭箭射入靶心。而赵临策马兜了三圈,搭弓射出三箭,两箭射在靶子的右上角,只有一箭算是靠近了靶心。
飞燕、合德一下子猜出义父的心思,一定是因飞燕入皇宫而忧心忡忡,所以无心走马射箭。飞燕唯恐义父思绪不宁,失落于马下,她大声喊道:
“义父——贺兄——”
赵临、贺岩听到喊声,立即勒缰停奔,贺岩一面翻身下马,一面说:
“赵令伯!飞燕她们来了,咱们回吧!”
“不!”赵临严峻地道,“再射几箭!”赵临双脚磕碰了一下马镫子,狠狠地挥了一鞭,青紫色小骒马扬蹄疾驰,兜了三圈,又射了三箭,三箭全飞了。他挥鞭策骑准备兜第四圈的时候,忽然又听到飞燕、合德的喊声;
“义父——义父——快回来——”
随着喊声,贺岩已跨上枣红马,追随过去。待枣红马靠近小骒马,贺岩伸手一把抓住小骒马的缰绳:
“赵令伯!早饭后飞燕就要离开这里,她们是前来辞行的。”
赵临停下坐骑,沉默不语。但他心里翻腾不止,几年来,他拿飞燕、合德当自己的亲生骨肉,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年近古稀,有所依靠,飞燕就要离开他了。俗话说,皇宫难进亦难出!今生再想见到飞燕一面,恐怕得到梦境里了。他心内感到无限惆怅和失落……
“义父!义父!”飞燕、合德跑至赵临马前。
赵临下马。贺岩从赵临手中牵过小骒马,直奔箭亭旁边的马厩。
“义父大人,请接受女儿临行前的大礼参拜!”飞燕伏地,施跪拜大礼。
“罢了,罢了,望飞燕孩儿多多珍重。”赵临从腰内取出一个小白布包儿,递向飞燕,“给!这是我多年来积攒的散碎银两,留给你进京城花用吧!”
“不!往后您上了年岁,生活、治病都离不开钱哪!”飞燕百般谢绝。
“拿着!我一个孤身老头子,留那么多钱也无用。”赵临将银两塞给飞燕。
飞燕双手捧着银两,嘴唇颤抖着,嗫嚅地说:“义父……您对我……操尽了心……出尽了力……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孩儿一条命。我今生今世,也报答不了您对我的大恩大德……”飞燕心肝如碎,潸然泪下。
“别这么说。我一辈子没啥可求的,只是盼望年老了,不受孤独之苦。”赵临默默地流下泪滴,眼睛看着远方,“你们都长大了,怎么能总守着我呢?我百年之后,你能够走出皇宫,到我的坟前……烧一把纸……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义父……”飞燕、合德再也抑制不住了,大声地哭泣着,跪倒在赵临膝下。
“孩子……”赵临仍在默默地淌泪。
贺岩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赵临说道:
“赵令伯,你不必伤感,飞燕走后,还有合德,还有我贺岩呢。”
飞燕、合德听到贺岩的说话声,停止哭泣,欠身站起,面带泪痕,移步于贺岩跟前,微微倾身道:“多谢贺兄往日救命之恩,请受小妹一拜!”
两人跪伏在地,叩头施礼。
“二位贤妹,往事不足挂齿,请快快起身。”贺岩双手搀扶起飞燕与合德,转身又对赵临道,“咱们赶快吃早饭吧,饭后及早送飞燕登程。”
他们四人离开演武厅院,朝膳房走去。
两天来,骊山行宫张灯结彩,整座宫院似乎都充满了欢乐,一扫往常冷落空寂的氛围。
寝室内,阳阿公主刚刚用罢早膳,宫女彩云进入禀报道:
“启禀阳阿公主,贺夫人到!”
“彩云,传我的话,有请贺夫人,二堂前叙话。”
“是!”彩云朝宫门走去。
阳阿公主步入二堂等候。
少顷,彩云提着一篮子鲜藕,领贺夫人进入。
阳阿公主同贺夫人彼此寒暄了一番后,二人落座。
“公主,这是贺夫人给您带来的鲜藕。”彩云将竹篮递向阳阿公主。
“这么远的路程,夫人费心了!”阳阿公主谦敬地道。
“公主,您对我们全家,对我的岩儿,恩德无量,呈这么点儿薄礼,我真过意不去。”贺夫人心内不安。
“好吧,我收下。彩云,将藕交与膳房,留着午餐时吃用。”
“请问公主,这宫院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办什么大喜事呀?”贺夫人好奇地问道。
“昨日,皇上前来骊山射猎,顺便到宫内来看我,无意选中舞女飞燕,准备今天送她去皇宫。”
“噢!这又是皇家的福气。”贺夫人先是嘲讽,后又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呈现出鄙夷的神色,“哼!只要是皇上看中了,谁也别想逃脱。”
“贺夫人,你……”阳阿公主欲劝贺夫人。
“土地、山河、城城镇镇、村村落落,还有这美妙女郎,人间的一切都是属于皇帝的!”贺夫人打断阳阿公主的话。
“贺夫人,你的怨恨难道总也不能消除吗?”阳阿公主劝解道,“世上的喜、怒、哀、乐,功、过、是、非,不仅皇家有,而且民间也有,您不能只怪皇兄。”
“阳阿公主,你既然这么同情你们皇家,干吗非要离开京城,跑到这骊山建一行宫,置终身于旷野,逍遥度日呢?”贺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阳阿公主无言以对。
“公主,请您发一下慈悲,将飞燕留下!”
“那怎么行呢?圣命难违呀!”
“飞燕同意了吗?”贺夫人继续问。
“昨天晚上,我已将皇兄赠赐的龙凤璧锁交给了她,她没有拒绝。”
“哦!”贺夫人思考着。
彩云快步返回,道:“启禀公主,飞燕、合德等人已在银玉堂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