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晚,李晔住在华州的行宫里,这处行宫是他几年前被韩建软禁时所住的地方,是他的伤心之地。睹物思人,李晔对侍臣说:“俗语说:‘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如今四处漂泊,真不知道最后会流落到哪里!”他又一次伤心地痛哭起来,任由泪水濡湿了衣襟。
长安到洛阳只有不到八百里的路程,快马只需一天一夜,正常旅行也只有大约十二天的路程。可是李晔前往洛阳,却在路上停了三个多月。其中固然是为了等待洛阳宫室修建完成,但更多是因为李晔仍旧存着一个幻想,希望他托人传出的消息能被各路诸侯知晓,最终会有诸侯前来救驾。
但是,李晔的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洛阳的朱全忠不耐烦李晔磨蹭,直接派兵将他从路上架到了洛阳。
此时,唐廷的兵马已经解散殆尽,李晔的身边只有击毬供奉、内园小儿拢共二百余人。朱全忠对此仍不放心,暗中派人将这些小伙子们全部悄悄缢杀,代之以朱全忠选来的形貌、年龄相似的亲信服侍李晔。李晔一开始还没注意,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才发现自己身边全是朱全忠的眼线,已经没有一个亲信了。
迁都洛阳后,朝廷改元天祐。但是此时的大唐,恐怕再也不会有上天的护佑了。
天复四年(公元904年)八月十一日的夜晚,李晔又是一场大醉,宿在何皇后的寝殿里。突然门外敲门声狂响,枢密使蒋玄晖启奏说有紧急军情需要向皇帝奏报。
裴夫人打开殿门,却看见门外一百多名牙兵正森然而立。“有急事奏报,为何要带这么多兵士?”裴夫人疑惑地问道,但是回答她的,只有一闪而过的寒芒。
龙武牙官史太走上前,一刀结果了裴夫人的性命。
蒋玄晖走入殿中,高声问道:“至尊何在?”
昭仪李渐荣在窗前看见这一幕,惊慌地呼叫道:“宁可杀了我们,不要伤害宅家!”
声音吵醒了酩酊而醉的李晔,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来,披上一件衣服,四处寻找逃命的路。但是蒋玄晖已经带兵扑入,李晔走投无路,只能绕着柱子逃跑。但这都是些徒劳的挣扎,史太又一步抢上,挥刀结果了李晔的性命。
大唐皇帝李晔,就这样衣不蔽体、浑身是血地惨死在宫中。
人们追尊李晔的庙号是“昭宗”。他确实曾经努力过,想要和自己的父祖一样,让大唐重新恢复光辉与荣耀,他没有辜负自己列祖列宗的荣耀,也曾想提三尺剑征战天下,一生奋武,然而不管是否能力有限,此时的大唐早已无力回天了。他最终只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悲催的身影,以及无数惆怅的叹息。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九代君臣不懈努力,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振兴大唐,并且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成功,可如今,一切却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继承皇帝之位的,是昭宗李晔年幼的儿子辉王李祚,年仅十三岁,即位之后改名为李柷。年幼的李柷不过是朱全忠的傀儡,一切政事都由朱全忠做主。
此时阻挡在朱全忠篡位之路上的,只有那些跟随朝廷来到洛阳的士大夫了。
他们被称为“清流”,实际上是这个帝国残存秩序最后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是士族门阀的子弟,是关陇贵族的后人,是清河的崔,河东的裴。他们的祖先曾经文采奕奕,武功赫赫,但此时的这些“清流”,仅仅依靠祖上积累下来的财富,坚持着最后的骄傲。他们还留着那些关于昨日世界的记忆,还坚守着贵族的雍容、士族的清高。
他们天生不与朱全忠这样的军阀为伍,所以他们成了这个时代的弃儿。
天祐二年(公元905年),洛阳城外黄河边的白马驿,以宰相裴枢为首的残存门阀子弟被尽数杀死。主导这次屠杀的是朱全忠的得力谋士李振,他是昔年名将李抱真的曾孙,却屡试不第,仇恨这些故作清高的门阀士族。李振对朱全忠说:“此辈常自称是清流,应当投入黄河,使之变为浊流!”
朱全忠大笑,立即命人把这些尸体投入滚滚黄河中。
宗室、宦官、文臣、士族……那些维系着大唐帝国往日秩序的人物、势力,就此全部毁灭在军阀的屠刀和铁蹄之下。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