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发出,各地掀起了一场杀戮宦官的狂欢。各个藩镇、州府都设置了宦官担任的监军,起着监督地方政府、贯彻朝廷政令的作用。节度使和刺史们早就嫌这些监军们碍手碍脚了,这时得到朝廷的官方指令,立刻将监军宦官杀得一干二净。
到了最后,从地方到中央,宦官势力被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清除了出去。朱全忠只留下了三十个年幼体弱的黄门小宦官,在宫里负责日常的洒扫卫生。朝中宦官们原来的军权、财权,全都交回给了崔胤所在的南衙。
到此为止,盘踞唐廷并掌控军权近一百二十年的宦官集团终于宣告覆灭了。但朝廷上下,无人为之喝彩,只留下一片兔死狐悲的叹息。皇帝李晔也不忍心看到整个宦官集团的覆灭,可在汴军的利刃下又无可奈何,只能作诗为他们哀悼。宦官们虽然有时跋扈,有时自私自利,但谁也不能否认,宦官集团其实也是大唐天子最得用的仆人。没了宦官集团,光靠天子和文臣们的力量,根本不是那些桀骜不驯的军阀们的对手。
处理完宦官的事情后,朱全忠晋爵为梁王,充天下兵马副元帅。他在长安留下一万兵马,随后匆忙向东,赶回了汴梁。
就在李茂贞龟缩在凤翔,被汴军重重围困的时候,朱全忠的后方竟然起了火。淄青节度使王师范起兵了,他派出大量间谍,潜入了朱全忠占据的汴州、徐州、兖州等地,甚至极其靠近长安的陕虢、河中、华州都有王师范的部下潜入。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四日,正当凤翔城里人吃人时,淄青军在各地突然发难,向朱全忠占据的州郡发动了攻击。
汴梁告急,山东告急!朱全忠在凤翔城外心忧如焚,却不敢声张,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留在凤翔围城,另一边分兵赶回关东,抵御王师范的淄青军。幸好李茂贞在城中音信隔绝,朱全忠掩盖后方变乱的消息,硬顶着压力坚持到了最后,终于,李茂贞放出皇帝,开门求和,朱全忠获得了最终胜利。
如果不是王师范在淄青起兵,威胁朱全忠的大本营,朱全忠如何愿意轻易放过几乎全军覆没的李茂贞?
三月,朱全忠紧急回到汴梁,指挥对王师范作战。王师范和部将们作战虽勇,却失去了击溃朱全忠最好的时机,最终被汴军击败,不得不向朱全忠投降。一百多年间实力雄厚,屡次对抗唐廷的淄青镇,最终也被朱全忠吞并,并入他的军事版图。从此之后,中原大地上再也没有哪个军阀可以挑战朱全忠的权威,朱全忠成了天下实际的霸主。
大唐帝国的灭亡,也正式进入倒计时。
宰相崔胤最终死在了天复四年(公元904年)的新春,罪名是:专权乱国,离间君臣。
祸乱了什么?自然是朱全忠在长安的统治。
离间了谁?自然是皇帝与梁王朱全忠亲密无间的友谊了。
崔胤与朱全忠的合作,最初的原因是要共同翦除宦官势力。当宦官势力被连根拔除后,他们的合作也宣告结束了。崔胤虽然自私、贪恋权势,但心中依然还是大唐的忠臣,他眼看唐廷越来越衰微,同样心急如焚。朱全忠返回关东与王师范作战期间,崔胤想要重建禁军,让这弱小的唐廷积攒一点家底。可是老谋深算的朱全忠,可不是跋扈却无远略的李茂贞可比的,他虽然忙着应付王师范的淄青军,却一眼看破了崔胤的这点小心思。他也不急着点破,只是分出一部分汴军兵士乔装改扮,混入应征的队伍,成为汴军在禁军中的卧底。
当朱全忠吞并淄青之后,终于有精力处理唐廷的问题了,于是率领汴军再次大举杀向京城。
当皇帝李晔还在庆祝新春佳节之际,朱全忠的奏章传来,李晔看后大惊失色。原来,朱全忠在奏表中明确了崔胤的罪名,请求诛杀这个“权臣”。梁王既然有要求,李晔纵然是皇帝,也无法阻止。在长安留守的汴军随后杀入崔胤宅邸,与崔胤招募到的汴军卧底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崔胤。
在大唐最后的岁月里,崔胤是为数不多的抗争者。却没有人感激崔胤,只是埋怨他引狼入室,将朱全忠这样的小人引入了朝廷。直到崔胤被杀后,长安百姓依旧咒骂着:“贼臣崔胤召朱温前来颠覆社稷,使我们颠沛流离至此!”
崔胤也许到死还在疑惑,自己究竟哪一步做错了。他的父亲是宰相,爷爷也是宰相,从他入仕为官开始,就以为治国、为相是他血液中自然流淌的天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谁能想到,他一肚子经纶济世的志向,最终却成了帝国的埋葬者;他一心想要振兴大唐,却为大唐的灭亡献出了不可或缺的助攻。
崔胤死后,再也没有谁能阻止朱全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了。当月,朱全忠便上奏皇帝李晔,请皇帝迁都到朱全忠更容易控制的东都洛阳。
朱全忠的奏表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皇帝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李晔还没有同意,朱全忠便下令启动迁都之事,将长安城的官员、百姓全部迁往洛阳。同时征发河南、河北各镇民夫工匠数万人,命令东都留后张全义建造东都宫室。
天复四年(公元904年)正月二十六日,李晔与唐廷群臣离开了太极宫,动身东行。在他们的身后,汴军在朱全忠的指令下正动手拆除各处宫殿楼台。汴军拆掉长安的宫室、官署、民宅,将木料抛入渭河之中,顺黄河漂浮东下,流到洛阳,作为洛阳兴造宫殿房屋的用料。
伟大的隋唐长安城,兴建于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在关中大地上屹立了三百二十二年,至此成了一片废墟。
两天后,天子车驾抵达了华州城,百姓夹道高呼万岁。看着百姓热切的样子,李晔不由得潸然泪下,哭着对父老们说:“不要呼万岁,朕不再是你们的君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