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残唐的旧梦

一切旧秩序的残留都在时代的洪流中被荡去。历史浩浩汤汤,无情地涤荡着一切阻碍其前进的人和事。

大唐帝国最终灭亡在天祐四年(公元907年)三月。末代皇帝李柷在朱全忠的逼迫下,将皇位“禅让”给了他。朱全忠更名朱晃,改国号为“梁”。对于这个篡位得来的王朝,历史称之为“后梁”。

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也在此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成为皇帝后的朱全忠宴请亲眷家属,在皇宫内开怀畅饮。大殿之内,这些新晋的皇亲国戚们欢庆着自己从草民到亲王的“阶级跃升”,他们宴饮戏博,酒酣面赤,忽然,朱全忠的哥哥朱全昱将手中的骰子用力掷在盆中,玉石做的骰子被掷得粉碎。大殿上骤然安静,朱全昱眯眼斜视着“大梁皇帝”朱全忠说道:“朱三,你本来是砀山的一介平民,跟随黄巢做强盗,天子任用你为四镇节度使,富贵已极,奈何要灭了唐家三百年的社稷,自称帝王!我们眼看着就要灭族,还有什么心情玩博戏!”

洛阳殿中一片沉默,无人应答。

923年是后梁的龙德三年。但对于晋王李存勖来说,依然是大唐天祐二十年。虽然末代皇帝李柷在十七年前就已经将皇位禅让给了后梁皇帝朱温,但在海内的很多州县,依旧奉着大唐的正朔,沿用着大唐的年号。比如李存勖依然是大唐的晋王。

他是李克用的儿子,李克用屡次被朱温击败,最后在太原愤懑而逝。为了给父亲李克用报仇,晋王李存勖振臂一呼,昭告天下,开始起兵反抗梁廷的统治,并取得了节节的胜利。这一年,李存勖在魏州称帝,改天祐二十年为同光元年(公元923年),仍用大唐的国号。他虽然是沙陀人,但已经入了李唐宗室谱牒,原本就在宗法上拥有对大唐皇位的继承权。如今登基,理所当然可以延续李唐的国祚。

几个月后,李存勖率领大军杀入了后梁国都汴梁,后梁宣告灭亡。大唐的旗帜再次飘扬在汴梁和洛阳的上空。不少人为此喜极而泣,以为大唐就此光复了。

原来大唐那伟岸巍峨的影子,一直活在人们的心中,从没有离开过。

然而,李存勖的唐最终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它推翻了后梁的统治,却不能给天下建立新的秩序。短短几年时间,李存勖兵败身死,他建立的唐也转瞬便被取代。

历史下了定论,李存勖的这个唐,注定是“后唐”。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天下继续大乱,又有不知多少人打着唐的旗帜起兵,最终在乱糟糟的时局下消亡。这是一个后来被称为“五代十国”的时期,政权如走马灯一般更替,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五十秋。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大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春夏之交,南唐最后一位国主李煜在宅中凭栏而望,回忆往事,泪洒两行。他的南唐国在大宋的兵锋下被灭、破亡。此时距离大唐毁灭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最后一个以“唐”为国号的政权也灭亡了,从此以后,大唐彻底成了历史,目光所见都是大宋的江山。

南唐的灭亡,标志着五代十国结束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大宋统一全国的步伐。又一个帝国如同朝阳一般冉冉升起了,这个帝国终于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尽管这个新秩序其实只是修补了故唐的旧秩序,同时打上了一点补丁而已。

李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仍在故国,仍在金陵的王城,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一切宛如昨日。可是梦醒时分,一切都如泡沫一般消散,只有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他度过这慢慢的长夜。风吹动帘幕,带来清冷的凉意。李煜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大宋的天子容不得他,这个时代不需要他,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再看见自己这样消沉而颓唐的模样。他明白自己终究会像流水与落花那样,随着残留的春意一同逝去,大唐的气象与韵律也将逐渐从世人的记忆中淡出。而关于大唐的记忆和印象早已化成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自此而后血脉相传。

这个从武川镇开始,到白马驿毁灭的帝国永远都不会再重现了,大唐是属于这个民族最青春朝气的展现,这个民族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此激烈地迸发的机会,正如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炽热奔放的青春。这个在苦难中奋力行进的民族已经走过了她的青春期,变得愈发地成熟而雍容,她注定会踏上一条别人从没有走过的路,并在筚路蓝缕、枕戈待旦中去探寻一个全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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