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朱全忠围困凤翔的日子里,凤翔城中的形势变得一天比一天糟糕。

凤翔军在关中横行数十年,击败神策军如砍瓜切菜,对其他关中军阀也都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在作战勇悍、装备精良的汴军面前,竟然一败涂地,一路被撵进了凤翔城中。随后,汴军一边在凤翔围困李茂贞残部,一边横行于关中各镇,将凤翔以东的那些原本依附于李茂贞的州县一个一个地拔去。李茂贞虽然几次想要援救,却无济于事,只能徒劳地以皇帝的名义给朱全忠下诏要求退兵,并下令天下诸道藩镇来凤翔勤王。

事实证明,“挟天子”若没有实力的支撑,根本就没有“令诸侯”的本事。各路藩镇知道这所谓的“皇帝诏令”只是李茂贞的矫诏,又害怕强大的汴军,大多没有反应。

四川的军阀王建反倒趁机北上,攻打李茂贞占据的兴元、东川,扩大自己的地盘。

朱全忠就这样气定神闲,把李茂贞拿捏得死死的。他甚至还有空分出兵马,前往河东把蠢蠢欲动的李克用胖揍了一顿。李克用在此战中损失惨重,此后再也无力对朱全忠造成什么像样的威胁了。

凤翔这一围,就围了一年时间。汴军围绕凤翔城建造了十余个营寨,营寨之间以战壕相连,在战壕前布置了铃铛、狼狗,一旦有城中人经过,就有狼狗示警、铃铛作响。就这样,凤翔被天罗地网一般封得死死的。朱全忠还下令,将凤翔城外的茅草也通通割掉,不给凤翔军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一年时间过去,城中的存粮吃光了,军人、百姓,全都已经饥不择食。不断有人饿死,也不断有人开始吃人肉。天复二年(公元902年)的冬天,又是一场大雪,无数人在城中冻饿交加,有的人僵卧在路旁还没死去,就有饿得眼睛发绿的人们拿着刀上来,剐去未死之人身上的皮肉充饥。街市上有人开始叫卖人肉,一斤人肉只要一百个钱,而一斤狗肉则卖五百个钱。

可城中哪有这么多狗肉?街市上叫卖的狗肉真的是狗肉么?这些事情,细思恐极。

凤翔行宫中,皇帝李晔的御膳也简化成了稀粥。天子自然还是要吃肉的,只是能供应的只有不入流的狗肉、猪肉。看着这些来历不明、性质可疑的“狗肉”,李晔不免陷入沉思。可不吃是会饿死的,李晔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吃下。

对于九五之尊的大唐天子,李茂贞好歹算是保证他衣食无忧,可对于跟着天子来到凤翔的宗室诸王、妃嫔皇子们,可就没那么多存粮可以招待了。诸王以下的宗室皇亲,每天都有好几人不幸饿死。连亲王、妃嫔、公主们,也只能一天喝稀粥,一天吃汤饼(也就是面条),每日供应量少得可怜,最多保证他们不会饿死而已。

而城外的汴军则每天夜里击鼓吹号,作出要攻城的样子。城中“咚咚咚”地,每晚都像是地震一般。凤翔军只能夜不能寐地守城,守到最后,所有人都已经濒临崩溃。

李茂贞的心理防线也在一天一天地破碎。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凤翔军士卒战斗意志强,勉强支撑着没有哗变而已。事已至此,李茂贞也开始有了悔意,当初要是没有听从韩全诲这些宦官的建议,把天子劫到凤翔,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样濒临败亡的地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是他实力不够,皇帝握在手中,还真是一块烫手山芋。如果重新让他选,他只想保全自己的实力,再也不让别人骗他做什么号令天下的春秋大梦了。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李茂贞终于下决心服软了。他派遣使者前往汴军大营,向朱全忠请求和解。

对于李茂贞的请求,朱全忠答应得很爽快。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交出天子、惩治宦官,除此以外没有对李茂贞提出别的领土要求。李茂贞大喜过望,立刻与天子李晔商议(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知),随后派遣凤翔兵卒,将韩全诲等宦官首脑全部收押并斩首。当晚,李茂贞又处死李继药、李继诲、李彦弼及内诸司使韦处廷等十六人。

当韩全诲等二十余名宦官首领的首级被送到凤翔城外朱全忠的大营时,朱全忠仍然没有解围的意思。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宦官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只要皇帝一天不到手,他就一天不撤兵。

李茂贞被团团围住,还不知道朱全忠大后方所发生的变故。他山穷水尽,再无办法,终于在正月二十二日开了城门,将皇帝李晔一行放出了凤翔。

在李晔面前,朱全忠的态度十分恭顺。他穿上白色衣服,以谢罪的姿态迎接李晔的车驾。李晔让朱全忠换上紫袍,当面宽释了他的罪过。朱全忠来到李晔面前叩谢,二人相对而泣。这君臣相谐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跪在地上的这位军阀,竟然是围城一年,造成无数人吃人惨剧的大魔头。

当天,朱全忠便撤去围城,烧掉营寨,护送皇帝返回了长安。

回到长安后的第二天,一场“猎阉行动”开始了。

太极宫中,大大小小所有宦官在朱全忠派遣的汴军的驱赶下,集中到了内侍省。此时韩全诲等宦官首领均已被杀,皇帝入城前,所有已退休、未退休的高阶宦官也悉数被宰相崔胤和汴军联手处决。剩下的宦官中,地位最高的第五可范只是一个中阶宦官。第五可范以下七百人都被集中在内侍省的空旷场地,宦官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么兴师动众的阵势,又有哪位宦官要遭殃了。

忽然,内侍省的大门被关上,一个将官宣读了皇帝的诏令:宦官夺权,蠹害朝政,朝廷衰败,皆因于此,着令尽除宦官,立即赐死!

命令宣布之后,所有宦官尽皆哗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次朱全忠和崔胤不是要杀某几位宦官,而是要置所有宦官于死地!然而此时他们想要自救已经来不及了,汴军弯弓搭箭,乱箭齐发,数百名宦官尽皆被杀于当场。

随后,唐廷又传令各地,宦官中有出使外地,包括在地方担任监军的,由所在藩镇立时收监,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