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宗时代平定泽潞以后,成德镇大受震撼,听奉朝廷号令逐渐变得越来越恭顺,除了节度使之位依循“河朔故事”自行继承之外,其余的情况几乎与其他中原藩镇并无二致。王庭凑以来的六十年间,成德的军权在他的家族内部相互因袭,到了王庭凑曾孙王景崇担任成德节度使时,已经是第四代了。
王景崇是寿安公主的嫡孙,一向全心全意拥护朝廷的统治。当他听说黄巢攻破长安时,甚至还为此每每痛苦流泪。但是不再图谋割据的成德,也渐渐习惯安定的环境,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安于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从节度使到军将,大多沉醉于佛、道信仰中,或者穿着漂亮的衣服与河北的纨绔子弟们一起游玩。
而当年因为拥有河北最精锐骑兵而称雄一方的成德军,也变成了一群缺乏训练,不善野战的少爷兵,再也没有与其他割据势力一决高下的勇气了。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成德节度使王景崇逝世,年仅十岁的儿子王镕依循“河朔故事”继位。而此时,称霸河东的晋王李克用对成德镇早已虎视眈眈。王镕所能做的,最多只有保境安民,然后向强权低头。李克用强,那就做李克用的马仔;汴梁的朱温崛起了,就转而服事朱温,却再也不能成为历史舞台上的主角了。
魏博镇的情况则更糟一些。
和成德这种节度使与军将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局面不同,决定魏博命运的,既不是节度使,也不是军将,而是那群比大爷还大爷的牙兵们。过去的那些魏博节度使,大多都是因牙兵心生不满而哗变,这才被赶走或者谋害。所以,被牙兵们推选上来的节度使,平时的第一要务就是服务好、伺候好这群牙兵。要是给牙兵降了待遇或者少了赏赐,牙兵们往往会立刻跳起来推翻之,换上他们喜欢的新统帅。
光启四年(公元888年)春天,魏博牙兵再次发动兵变,赶走了节度使乐彦桢。像以往那样,牙兵们准备再推选一位他们信得过的人来继任节度使之位。
魏博牙兵驱逐节帅,这已经不是什么大新闻了,这么多年,魏博的牙兵就没有消停过,不知有多少任节度使被牙兵赶走。这一次出事,就是因为乐彦桢怕了这群牙兵,想要在牙兵之外另外组建一支效忠自己的军队,结果不慎玩脱,引发了牙兵们的疑虑。
只是这一回,牙兵们不像以前那样选择推选他们的将领担任领导。而是选择了一个叫罗弘信的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小军官。原因荒唐无比——罗弘信自称曾有个白须老翁对他说,他将要担任新的节度使。牙兵们信了,直接把罗弘信从一个小芝麻官推到了节度留后之位。
对于牙兵们来说,罗弘信说的那个白须老翁的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罗弘信是不是有威望也不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有选出的节度使能不能代表牙兵们的利益,仅此而已。
这一百年来,以重装步兵为核心的牙兵是魏博绝对的战争主力,也拥有过往无数的光辉战绩。但是,在这个天下大乱的局势下,魏博牙兵也无力再与周围的势力抗衡了,因为他们的实力已经消耗在了无休止的内乱中。罗弘信主掌魏博后,魏博只能成为夹在李克用和朱温两大军阀之间的小小配角。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朱温击败后,罗弘信只能卑辞地向朱温求和,从此向他臣服。
在幽州,类似的动乱也在重现。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又一场暴乱发生,范阳军将刘仁恭成了这一次的主角,在将士们的拥戴下就任新一届的幽州节度使。
和其他两个河朔藩镇不同,幽州、卢龙地区位于帝国最遥远的东北地区,百年间基本没有受到帝国的直接管理,也很少与朝廷有直接的联系甚至交锋。对于幽燕之地的百姓来说,大唐的皇帝过于遥远了,仿佛是天上的星星,虽然让人尊敬,但是没了它,百姓们也没什么感觉。
有些细微的改变,正悄然发生在幽燕百姓的心中。形式上的国土分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变化。一代又一代的幽燕少年长大了,他们开始不再认为自己是大唐的子民,不再是中央帝国的臣属。要是有人告诉他们,五十年后幽燕之地将会成为帝国边界之外的化外之地,这些幽燕少年一定也不会太过吃惊。
冬天的寒风已经起了,它来自北方的契丹,大唐帝国所羁縻的松漠都督府。在风刮来的方向,原本的林地小部族正在逐步吞并周边的部族,成长为农牧结合的庞大势力。一个叫耶律阿保机的少年正在长大,他将在几年后建立起契丹人的帝国。
这一切,都要靠将来的历史来见证。</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