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最后一位节度使

淮南节度使高骈曾有好多次拯救大唐的机会,但是都被他错过了。

第一次,是在黄巢渡过淮河之前。高骈本可以拼尽全力与黄巢一战,将黄巢阻挡在淮河防线上。但是高骈自觉兵力不足,只能被动消极防御,就这样任由黄巢北上,肆虐于大唐的两京。

第二次,是在黄巢攻克长安,皇帝李儇南逃之后。皇帝最初的目的地是四川,但是四川交通不便,通信不畅,绝非适合中央朝廷久留的地方。当年安史之乱时玄宗来到成都,就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权。高骈曾经建议,让朝廷搬迁到物资更为充足、交通更为方便的江南。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初西晋动乱,皇室就南迁建康,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国祚,几次差点重新恢复中原的疆土。如今江南经济更加发达,人口更加富庶,唐廷大可以以江南为基地,重新恢复天下的控制权。只是这个建议,朝廷依旧没有答应。原因固然是担心皇帝从西向东沿途的安全问题,但更多是因为宦官田令孜不愿意前往他控制不了的江南,而宁愿留在四川。

第三次,则是在后来的平叛阶段。朝廷对高骈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出兵北上,一起打败盘踞长安的黄巢。朝廷还特许了高骈的“墨敕除官”之权,并给高骈加官为东面都统、指挥京西京北神策诸道节度兵马制置等使,等于是将名义上的各路兵马指挥大权统统交给了这位“高太尉”。而高骈也积极准备,发动辖区兵马八万人,战船两千艘整装待发。

但是几个月后,高骈依旧迟迟不能发兵。原因十分复杂,而最重要的是:高骈实在是过不来。

从高骈所在的淮南前往洛阳、潼关,沿途从运河走水路,要经过宣武、河阳、天平、东都等好几个藩镇。高骈八万大军准备北上时,发现这些北方藩镇一片警惕,陈兵淮南边境,对高骈的到来如临大敌,生怕高骈这次另有它意,想要借此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高骈两次组织出兵,都因为徐州、宣歙、浙西等藩镇暗中联合,在高骈行军路上处处设防,甚至还爆发冲突,致使高骈最终不能成行。

另一边,高骈还要留下兵力在江南,保证“朝廷粮仓”的稳定,让东南的物资能顺利地运往皇帝所在的四川。东南地区实在太重要了,当此乱世,只有这里还在开足马力搞生产种植,要是这里也乱起来,那天下人都要饿肚子,大唐的局势也就全完了。

由于高骈迟迟没有出兵,唐廷与高骈之间的误会也越来越深。从朝廷到地方,到处都有人指责高骈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甚至有传言说,高骈已经与黄巢勾结。当高骈屡次上表,建议皇帝驾幸江南时,众人又开始怀疑高骈这是另有图谋,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最终,朝廷失去了对高骈的信任,撤掉了高骈各路“诸道都统”的职位,还罢免了高骈的盐铁转运使,不让他继续分管物资转运的工作。高骈接连失去了东南的兵权与财权,只剩下一个淮南节度使之职。高骈颜面尽失,最终和朝廷全面决裂,给朝廷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诉说“是陛下辜负了高骈,不是高骈辜负了陛下”,语气里尽是幽怨与愤懑。

就算高骈与朝廷闹到这分上,还是没有忘记按时交皇粮,将淮南本境的钱粮物资转运给四川的朝廷。

到了这时,帝国的秩序已经彻底瓦解了。

黄巢乱前,各地藩镇的人、财、物至少还受朝廷的管控,可随着皇帝允许藩镇“墨敕除权”之后,藩镇节帅们可以自行定赏定罚,等于彻底拥有了自主权。纵使朝廷后来下诏取消了这项权力,可权力一经皇帝放出,若是不靠武力强迫,就再也没有节度使重新交权的道理。此后的藩镇节帅俨然是无冕之王,诸如李克用占据河东镇,朱全忠占据宣武镇(今河南开封),在藩镇之中生杀予夺,朝廷再难干涉。

高骈在其中倒像一个异类,他依旧恪守着一个大唐节度使的职责和规矩。他虽然按照“墨敕除官”之令,私自封赏了不少部下,但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封赏之后,高骈还不忘写奏本给朝廷,陈说“墨敕除官”的危害。平时在淮南的种种理政举措,也都同时向朝廷汇报。

然而这样的节度使,已经不适合在这个时代继续存在了。

随着高骈被解除了“诸道都统”职务,高骈的部下们开始渐渐地离心。他麾下的中坚力量,主要是当初在西南迎战南诏时训练出的那批身经百战的川兵、湘兵。在平叛黄巢期间,这些川兵、湘兵依旧跟随高骈留在淮南。但是黄巢之乱结束后,帝国的分崩离析已经势不可当,这群川兵、湘兵担心四川、湖南老家的父老乡亲,再也不愿意遵循军令跟着高骈留在淮南了。士兵的这种离心离德最终演变成了士卒逃散,大量川兵、湘兵开始哗变,跟着他们的军将脱离队伍。

留在高骈麾下的,渐渐只剩下了淮南本地军队。可这些本地军队,要么是从地主豪强组编训练的团练民兵发展而来,要么就是从起义的绿林草寇里收降安置的。这些军队的军将们想的都是如何割据自立,壮大自己,与高骈从一开始就没穿过同一条裤子。高骈连他一手带出来的川兵、湘兵都控制不住,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这些匪气横秋、野心勃勃的地方军将们?

在和州,刺史秦彦趁着皖南的宣歙地区防御空虚,袭取宣歙并自称节度使。这意味着淮南州县彻底与他们的节度使高骈撕破了脸皮,开始各自为战。淮南内部的滁州、寿州、楚州,到处都是州县军阀之间的混战,整个淮南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