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天街踏尽公卿骨

长安沦陷后,天子李儇在田令孜和神策军卫队的护送下,沿着唐玄宗当年南逃的道路,昼夜不停地向四川仓皇奔逃。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苦的九重天子,就这样风尘仆仆,失魂落魄地去往群山环绕的巴蜀之地。

这是大唐的帝都第四次被攻陷了,和以前三次不一样,这次没有所谓的狐媚妖妃惑主,没有强大的邻国进攻,甚至没有什么桀骜不驯的藩镇叛军。攻下长安的,是一群一年前还在广州啃甘蔗的草寇。当年天俾万国的昭昭大唐,脸面都被丢尽了。

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局势为何会这样急转直下,糜烂到家?原因不是大唐的军队不行——唐军不久之前才刚刚南破南诏,北逐契丹,难道契丹的正规军战力还不如那些草寇?真正的原因,是大唐统治的根基已经千疮百孔了!在帝国的各个州县、乡村,朝廷的统治早已经分崩离析了,说话算数的不是州府县衙的朝廷命官,而是那些越来越强大的地主豪强们。朝廷早已无力控制这个帝国,从中枢到藩镇、州县,到处都是欺上瞒下的行径,一级瞒一级。帝国如同一个被白蚁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的高楼,而当黄巢像一头失控的野牛冲进房子里,开始横冲直撞时,这栋高楼终于瞬间垮塌。

广明二年(公元881年)正月,李儇抵达了成都,随后向淮南的高骈、关中的郑畋等各地大员们发出了一道诏令:

令天下发兵收复京师!

同时由于四川蜀道不便,高骈等诸道藩镇、州刺史可以便宜行事,用墨敕来任命讨贼有功的将士,先任命然后再向朝廷奏报。

这道允许“墨敕除官”的诏令,固然是李儇急于收复长安,因此将临时的处置权下放给地方军政官员,以提高决策的效率,可这对大唐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它意味着朝廷已经将它所能给的权力,包括军权、财权,甚至是人事任免权,全都交给了地方政府。国都攻陷,天子出奔,丢了面子;允许地方官员墨敕除权,失了里子。面子与里子,大唐朝廷全都没有了。

不妨如此说:大唐帝国崩溃于广明二年(公元881年)的正月。

在长安,黄巢已经正式登基称帝,国号“大齐”。

此时皇帝下落不明,各地藩镇不知皇帝李儇已经逃到成都。目睹了帝国崩溃的事实,又听说黄巢称帝,便纷纷投靠这个新兴的“大齐政权”以求自保。短短几个月时间,从长安周边的鄜坊、夏绥、邠宁,到关东地区的陕虢、天平、河中,天下藩镇竟然有一半开始与黄巢势力半推半就地联系,二十余个藩镇都准备向“大齐”投诚。

其中,更有许多耐不住寂寞的藩镇小将,将这个机会当作自己的晋升之阶。比如牙将秦宗权就趁机杀死蔡州刺史,自己当上了老板,响应黄巢成了一方军阀。

但是,事实证明,这些投诚藩镇只是表面上臣服于黄巢,实际上都在各自打各自的算盘。黄巢数量庞大的军队局限在狭小的长安附近区域。东南漕运供应的米粮已经断了,这么多人聚集在长安城,其实是在坐吃山空,平白消耗原本就不多的粮食库存。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黄巢的政权还没步入正轨,大军就要因为缺粮而崩溃了。

占领长安之后,黄巢又是称帝,又是建国,满心都是取唐朝而代之的想法。攻占长安之前,黄巢四处流窜,占尽了机动性的优势,官军疲于应对;可攻占长安后,黄巢不得不在长安做起了长久的打算,在关中四面防御,应对从各地赶来的唐军。

不知不觉间,攻守之势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