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三月,一场特殊的马球比赛在长安大明宫内的毬场举行。
马球是长安贵族们都喜欢玩的游戏,大唐士人刚毅而豪迈,自强而不息,最是推崇马球这种马背上的游戏。只是世风日下,马球逐渐变成了贵族们淫靡的玩物。这场球赛不像后世的足球、蹴鞠那样,左右两方组队用球杖将球击入对方的球门,而采用更为自由的赛制。球场上单设一个球洞,谁先击球入洞,或者击入的球多,谁就是胜者。
清思殿前,随着皇帝李儇一声开球令下,球赛开始了。四名骑手手持球杖,策马奔驰在球场上,你来我往地抢球,一时间难解难分。
这四名骑手可是大有名堂,分别是左金吾大将军陈敬瑄、左神策大将军杨师立,还有牛勖、罗元杲,也都是禁军中的高官。他们在球场上争夺的,不止是这小小的马球,还有蜀中三镇的节度使大权。
这四位禁军将领,都是大宦官田令孜的党羽。此时黄巢在淮南已经大破高骈,局势糜烂,田令孜需要有自己人去巴蜀的西川、东川还有山南西道,稳定那里的局面,同时也为将来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留好退路。对这位“阿父”的意见,小皇帝李儇自然听从,可问题来了,禁军将领中,该由谁来担任巴蜀三镇的节度使,尤其是最富足的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是田令孜的哥哥,田令孜自然想让他坐镇最重要的西川,可田令孜在宦官集团中的死对头神策中尉杨复恭的亲戚杨师立,也在竞争西川的位置。究竟让谁赴任,目前还没有定论。
对于这个僵局,到底是小皇帝李儇有主意。他提议,以马球赌三川,谁先拔得头筹,就将西川节度使之位交给他。
这在大唐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堂堂一方大员的任命,在这个不懂事的少年皇帝眼里,竟然是一个和马球一样的儿戏。
马球场上赛事激烈,最终,陈敬瑄率先将球击入球洞,顺利拔得了头筹,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西川节度使这个美差。杨师立、牛勖随后进球,分别获封了东川节度使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喜滋滋地上任了。
谁也没想到,西川竟然真的成了大唐最后的避难所。
这年十一月,黄巢率领大军渡过淮河,自称“天补大将军”,向各地藩镇将领发出通牒,要他们各守本境,不要听从朝廷命令妄图抵抗他的大军。他黄巢要吊民伐罪,入京师向李家问罪,一切与众人无干。这一通牒,既是威胁,也是安抚,正好掐中了藩镇们的软肋,黄巢吃准了藩镇将领们只求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想法,这样一来,中原藩镇全都保持着观望态势,而东都洛阳则忽然陷入了孤立中。
十一月十七日,黄巢率领大军攻下东都洛阳。黄巢也信守了入城前的承诺,这群一向军纪败坏的草寇们受到黄巢的严厉约束,入城之后,秩序井然。
随后,黄巢继续以地图上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长安行军,逐渐朝潼关逼近。
潼关告急,帝国的首都长安一片紧张。
大明宫中,又一场延英奏对紧急召开,南衙与北司的主官们要为抵御黄巢之事商量出个对策。时局已经危如累卵,长安虽有潼关天险,但自德宗以来上百年未曾有过战事,早已经武备废弛,城墙残破,军械物资储备不足,仅有一万名饥饿瘦弱的戍卒在此屯守,如何能抵抗黄巢的数十万大军?十八岁的皇帝李儇想要询问对策,开口没说两句就哭出了声。
见到天子急哭了,宰相们也忍不住抹起眼泪。
田令孜看了看,站出来启奏道:“大敌当前,请皇上选左右神策军中的弓弩手去守潼关,臣愿意亲自任都指挥制置把截使,前去拒敌。”
李儇哭了一会儿,停下说道:“禁军侍卫将士久不习征战,恐怕未必能派上用场吧。”
这个玩性未脱的小皇帝虽然行事荒唐、治国理政经验不足,心里对形势的认识却是清清楚楚。连他都知道,昔年威震天下的神策军已经腐蚀堕落得不成样子了,军中全是靠关系进来混吃皇粮的京城纨绔子弟,平时别说是打仗了,就连训练都不会,完全就是一群衣甲光鲜亮丽的绣花枕头。这样的兵,如何能打得过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黄巢大军?
“过去安禄山叛乱时,玄宗皇帝曾驾幸四川避难,皇上这次也未尝不可考虑。”田令孜只得提出了他第二个意见。
这时,宰相崔沆也道:“确实,当初安禄山只有五万人,和这次的黄巢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言下之意就是,去四川避难不丢脸。
“昔年安禄山时,有哥舒翰十五万人守潼关,尚且不能守住。如今三川守将都是田军容(田令孜官职为观军容使)的心腹,比之当年玄宗时要有准备得多啊!”豆卢瑑也附和着。
宰相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仿佛南迁四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没发现少年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些南衙北司的高官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端坐着就把事情给商量定了,可谁来担当这丢失长安的责任?宰相、宦官们不用负责,听起来倒像是在未雨绸缪,反而是有功之臣,最后要负责的,还不是李儇这个皇帝嘛!
自黄巢乱起,不管是宦官、宰相,还是地方军政大员,都是清一色地向皇帝报捷。这一回大败贼军,杀敌数万;下一天又是大胜贼军,杀敌数万,胜利的功劳全让官军占了。可黄巢若是真的像报告里写的这样一败再败,又怎会千里“流窜”,渡过长江淮河,攻克东都,逼近到潼关来了?继位七年来,李儇听到的都是太平颂词,所以他安于享乐,想像父亲一样做个清闲的皇帝。可是到头来,直到东都被黄巢攻下,纸包不住火了,大臣们才来告诉李儇,大唐已经大难临头了!
只见李儇眼含热泪,一字一顿对田令孜说道:“请你且为朕调兵,去守潼关!”语气惊世少有地严厉,似乎不容拒绝。
在延英奏对这个最高决策会议上,李儇力排众议,做出了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