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万里大转战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三月,黄巢从濮州出发,向着汴州(今河南开封)、宋州进军,做出一副要进攻东都洛阳的样子。朝廷抽调兵马,紧急在洛阳周边布置防线。谁知这只是黄巢虚晃出的一枪,等到官军都集中到洛阳时,黄巢一个急转身,马不停蹄地直扑黄州、蕲州,沿途抢劫百姓粮食作为补给,如同一团乌泱泱的蝗群。他们一直向南,三月底到达长江北岸,找来一批船只横渡长江,终于到达了江南的地界。

大唐立国两百五十多年,江南地区罕有战火。即使在安史之乱后,也只有浙西、宣歙等地的零星叛乱,而且被朝廷迅速平定。所以两浙、江西、宣歙地区在长时间的稳定与发展之下,已经成为天下最为富庶的一片地区。

兵弱钱多,黄巢大军来到江南之后,就像水浒好汉进入梁山泊,轻易地横扫了江西诸州县,一路畅行无阻。

直到他们遇上了那位“高太尉”——高骈。

从此之后,高骈就成了这群草莽群豪的噩梦,后来高骈还因为镇压黄巢有功,被加封为“检校太尉”,人称“高太尉”。他出身将门世家,乃宪宗时的名将高崇文之孙,是同辈人中最为优秀的将领,且没有之一。当初宣宗年间诱降吐蕃将领尚延心、收复陇右的河州、渭州,就是出自时任秦州守将的高骈的手笔。

十年前的懿宗咸通年间,南诏发动战争,侵略大唐的安南地区,高骈临危受命,担任安南都护、经略招讨使。随后的几年,高骈先在安南大破南诏军,将南诏军赶回老巢;调任西川后,又在大渡河再次大胜,差点率领六万唐军直捣黄龙,将南诏一举灭国。后来虽然因为后勤问题而退兵,可一度盛气凌人的南诏国就此一蹶不振。南诏军十万大军都折损在高骈手里,百年积蓄的国力一朝尽丧,最后窘迫到了妇女负责种地、幼童被迫从军的地步,不得不向唐朝屈词请和,从此再难为患。

打败西南少数民族政权相比于击破吐蕃、回鹘、契丹的功劳,虽然看起来要逊色一些,但是高骈如此赫赫的战绩,也足以步入大唐历代将领“名人堂”,为大唐数百年的荣耀再次添上光辉的一笔了。

重创南诏也可以称得上是大唐最后的荣光。就在南诏被击破的同一年,王仙芝、黄巢之乱爆发了,高骈也在不久后离开西川,调任为荆南节度使,开始与王仙芝、黄巢的先头部队正面交锋。

面对日益猖獗的“巢贼”(黄巢一伙贼人),朝廷调兵遣将总是慢一步,情急之下下了两个命令。

其一,命令各州县乡里自行招募兵马,组建团练民兵,抵御巢贼。

团练兵其实过去也有,只是练兵、指挥的大权全都由地方州县官府掌握,为的是防止兵权进一步下放,把士兵牢牢控制在官府手里。可这次的命令不同,要求进一步组建团练民兵,越多越好,不管是官府组织还是民间自筹自办。这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原本就面临着地主豪强崛起问题的江淮、江南地区,现在彻底不管这事了,都按照中央朝廷的指示,任由地主豪强组建起自己的民兵队伍。

朝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江淮的防御实在是太弱了。如果没有地主豪强们自己编练的民团,那黄巢的大军就真的要把整个江南都搅动起来了。虽然是饮鸩止渴的办法,可这鸩酒,朝廷却是不得不喝。

其二,任命高骈为浙西观察使,前往浙西围剿黄巢的大军。这一任命,既是因为高骈的个人能力,同时也因为高骈曾经担任天平军节度使,而黄巢大军中已成为中坚力量的那些退伍军人,很多都出自天平军这个藩镇。高骈接到命令后,领兵前往浙西就任。随后,朝廷还授予高骈为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等于任命高骈为各路平贼大军的都统帅,同时还负责江淮钱粮盐铁等战略物资的调配,活脱脱地军政财权一把抓。

当高骈率军抵达江西时,正碰上黄巢大军沿江西进,高骈立刻派遣大将张璘、梁缵进行阻击。作为诸道兵马都统,高骈麾下的这支军队汇集了西川、天平、荆南等数个藩镇的精锐兵马,人数虽少,战斗力却达到了一流水平。

这一战,高骈大破黄巢,降服其将领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等数十人,打得黄巢和群豪们抱头鼠窜。黄巢不得不放弃在江西、浙西一带经营的计划,继续向南进行“战略转移”。在官军的一路追击下,黄巢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千里大逃亡”,沿着东南沿海地区一路向南,翻越五岭之一的大庾岭,一直逃到了岭南地区。

胜利的天平再次向朝廷一方倾斜。可正当高骈筹备兵马粮草,准备继续乘胜追击的时候,朝廷这边又开始作妖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四月,朝廷命令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将统帅之权从高骈转移到王铎,由王铎来江陵组织兵马,调集两湖、两广地区的兵马围剿黄巢。高骈原本的平贼计划再次被全数搁置。

其实,江南的局势也时刻关系到朝堂上不同力量的此消彼长。

皇帝李儇年少,治国经验并不丰富,军国大事的决定权自然就落在了宰相的南衙和宦官掌控的北司这里。如今掌权的宦官,是自小与皇帝作伴游玩的枢密使田令孜,田令孜与宰相卢携联手把持了朝政要务。而高骈则是卢携在朝廷之外的重要羽翼,之前高骈就任诸道兵马都统,就是卢携一力扶持的结果。

但是,朝中以宰相郑畋、王铎为首的另一派清流派官员则有别的意见。当高骈统帅江南各路大军、对黄巢穷追不舍时,他们心中的顾虑也越来越多。

高骈是武将,安史之乱以来的历史事实证明,当武将权力过大时,就有可能拥兵自重,成为新的安全隐患。所以从宣宗时代以来,朝廷任用边镇节度使就越来越向文官倾斜,避免任用武将。尤其在这个堪称帝国财政支柱的江南,要是真的出现拥兵自重的藩镇,那就太要命了。就算高骈号称“儒将”,写得一手好诗,还是神策军出身,背景、能力、关系都是朝廷信得过的将领,但对于朝廷的文官们来说,他一样是五大三粗的武人,一样不值得信任。

所以,宰相王铎主动请缨,要求坐镇荆南指挥作战,其实就是要分高骈的权力,将南方的军政财权重新归拢到朝廷手里。

可王铎来到江陵后,适应工作、兵马调度都需要一个过程,追剿的大军迟迟没能发动,彻底平叛的绝佳机会,就这样白白地丧失了。

而这也成了宰相卢携与郑畋矛盾激化的一条导火索。

不久之后,在长安城的中书省,卢携与郑畋又一次为了平叛问题争论起来,卢携终于勃然大怒,拂衣而起,衣袖拂起桌上的砚台,溅得满是墨痕。卢携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甩开污迹斑斑的衣袖,直接拿起砚台对着喋喋不休的郑畋投掷过去,一方砚台被摔得粉碎。从此之后,南衙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就爆。又一次朝议时,两位宰相再一次为了黄巢之事大动干戈,御座上的皇帝李儇终于受不了了,一声令下,将两位宰相贬为太子宾客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