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庶民的愤怒

关东各州县大多畏惧王仙芝、黄巢这波草寇,都坚守城池,紧闭城门,躲在城里不敢出来。王仙芝、黄巢率军在河南、湖北一带四处游击,专门往朝廷官军薄弱的地方钻。十月攻打唐州(今河南唐河)、邓州;十一月继续南进,一举攻占郢州(今湖北京山)、复州(今湖北沔阳);十二月攻随州(今湖北随县)。这一路转战,群豪肆意倾泻着他们对朝廷的愤怒,于所过之处大肆烧杀抢掠。

人类最原始的愤怒被激发了出来。长期被地主豪绅巧取豪夺、欺瞒压迫的农民、流氓加入了流寇队伍,他们对豪绅们多年来积攒的愤怒转化为血腥的杀戮。当初夺取他们的田地,他们现在便烧了地主的老宅!当初强占他们的儿女,他们现在便强暴地主的老婆!跟随着大军,人们闯入地主豪绅的家宅,疯狂地烧杀抢掠,那些小姐姐、少奶奶们的牙床上,他们也要踏上去,滚一滚。

淮河与长江之间,群豪所过之处,几乎断绝了人烟。

就在群豪们一路转战、到处放火,官军们追着草寇们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的时候,《水浒传》里的情节又一次提前上演了——草寇的首领考虑起了接受朝廷招安的问题。

只不过这回想要接受朝廷招安的,不是群豪中的“宋江”,偏偏是那位“晁盖”。

当群豪抵达蕲州(今湖北黄冈)时,蕲州裴渥不能抵抗,打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入城。但裴渥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若是接受招安,他可以以河东裴氏的名誉担保,为王仙芝上表求官。而这个要求正中王仙芝下怀。

王仙芝考虑投降朝廷,其实也是在为这支队伍的未来做打算。

自古以来,落草为寇者都被视为朝廷要犯、流窜盗匪,一般的下场无非是两个:一个是被平定、剿灭,被朝廷官军堆起来做成京观,或者把人头挂在城墙上,比如几年前的裘甫、庞勋;另一个便是接受招安,成为正规军,吃朝廷的俸禄,做朝廷的官。大多数草寇的下场都是第一个,后面这一条路要是走通了,那就是祖坟冒青烟,极为难得。像大唐开国时的瓦岗寨群豪,一部分死在了战场上,另一部分比如李勣、程知节、秦叔宝等人,则成功投靠了初生的大唐,随后出将入相,画像挂在太极宫凌烟阁上,享受着世代的敬仰。

王仙芝带着队伍从黄河边的曹州一路兜兜转转,打到了长江边的蕲州,美其名曰“转战”,其实是被官军追着打,队伍越打越少,从最盛时的数万人减少为五千人,全靠一部分中坚力量的支持,才没有被打散建制。一年多了,他们一没有根据地,二没有稳定的补给,实在可以用朝不保夕来形容。至于这支队伍的未来,明眼人都感到悲观,不被剿灭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指望这支流寇队伍打出一片江山来,那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王仙芝踌躇了一会儿,答应了下来。不久之后,裴渥的上表得到了朝廷的积极回应,朝廷特批,任命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其实就是把这五千草寇收编到皇帝直属的神策军麾下。

前一天还是流寇,转眼变成了吃天下最高档皇粮的禁军,这样的待遇不能说不好。王仙芝自然非常满意。只是大当家“晁盖”答应了,问过二当家“宋江”的意思了吗?

当王仙芝召集众头领、降官商议时,被俘的朝廷官员王镣、裴渥纷纷道贺。可黄巢看着朝廷的文书,从头到尾就只看到王仙芝的名字,却对黄巢的人事任命安排只字不提。这让黄巢心中气愤不平。他当即对王仙芝说:“当初我们曾共同立下誓言,要横扫天下,现在唯独你去神策左军当官儿了,让我们这五千多人回到哪里去?”

这一句话挑动起了众头领的情绪。众头领的心态爆炸了,一下子对王仙芝破口大骂。借着群情激愤,怒不可遏的黄巢趁机一个耳光打在王仙芝脸上。王仙芝脸上赫然现出五指红印,另一半脸青一阵白一阵,又尴尬又气恼,拂袖而走,招安之事便就此搁浅,无人再来问津。

平心而论,黄巢这番话其实是偷换了概念。朝廷虽然只任命了王仙芝为左神策押牙,但其实已经包含了其他众头领和小喽啰们的安排。神策军是禁军,昔日曾有极强的战斗力,但是近年来士气、训练度下降得厉害,渐渐变成了少爷兵。朝廷也许想借收编王仙芝的队伍来增强神策军的战斗力,这样的情况也有先例可循,过去的许多叛乱队伍,朝廷都将其改编为神策军,作为禁军的外围力量,到现在也都过得好好的。群豪们接受了招安,便是有编制、领工资军饷的禁军将士,那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黄巢却有着自己的私心,他不甘心接受招安,他要做的可不是神策军中的一员小小将领,而是挞伐天下的大魔王。谁说落草为寇的下场只有两条路?不要忘了,周隋帝国是怎么起来的?李唐皇室是怎么起家的?对于流寇们来说,其实还有第三条道路,一条自古以来就罕有人走通,可一旦走通就是惊天动地的道路,那就是像当年的武川豪杰那样,趁着六镇之乱起兵,然后自己成就一番大业!

如果没有黄巢插上一手,王仙芝之乱也许就像庞勋之乱一样,在朝廷妥协与镇压的组合拳之下草草结束了。而关键时刻黄巢推出的这一手,把这支草寇队伍乃至整个大唐天下,推向了最为混沌未知的结局。

蕲州城里,群豪队伍开始大肆剽掠,他们挨家挨户逼问索要财物,若是不愿意,便放火烧他们的家宅。城中登时大乱,抢劫演变成了屠杀,一半人逃到了城外,剩下的百姓们则免不了被乱军残杀。到了这时,已经没人能说清楚,究竟是因为王仙芝不接受朝廷委任而发动劫掠,还是黄巢故意驱使部下屠城,倒逼王仙芝拒绝朝廷的委任。

至此,群豪队伍彻底分裂了。黄巢带领两千余名部众北上,脱离了队伍。蕲州已是一片焦土,不是久留之地,王仙芝只好带着其余三千人,转战其他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