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的第一声丧钟,敲响在咸通九年(公元868年)七月。
这个炎热的七月,在帝国遥远的南方,一群从徐州来的戍卒发动了哗变,昭示着一场崩溃的开端。
宣宗时代开始,随着吐蕃帝国灭亡,大唐西南的南诏国趁机膨胀,开始迅速崛起。南诏收降了西南的一些少数民族后,发起了对唐廷的战争,先后攻陷了邕州(今广西南宁)、交州(今越南河内),占据了大唐的安南(今越南北部地区)。此时南方的兵力薄弱,为了遏制南诏的扩张,唐廷在北方招募了两千劲卒,驰援安南。其中就有一支来自徐州的部队,驻守在桂州(今广西桂林),防备南诏的来袭。上百年的藩镇交战中徐州都是四战之地,因此民风彪悍,多出精兵强卒,调徐州兵来岭南守城,也是唐廷围剿南诏的其中一环。
按照规定,这支徐州兵将守边三年,随后由下一批兵卒接替轮岗。但是由于管理混乱、费用紧张,这支徐州兵迟迟等不到接替他们的部队,所以只能这样无限期地继续驻守下去。到了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士兵们已经足足在湿热的南方守了六年时间。当这群士兵接到命令发现还是不能回乡时,愤怒值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明明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又三年后还有三年,何时是个头?
既然朝廷不让他们回老家,那他们就自己回去!在军头庞勋的带领下,这支八百人的徐州兵终于哗变了。他们杀死领军的都将,造起反来。随后八百人一路北上,取道湖南、浙西,径自返回徐州。他们沿途一边行军,一边劫掠,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队伍不减反增,等到抵达并攻克了徐州时,已经壮大成了上十万人的大军。
这一番动乱,直接掀开了大唐朝廷最后的遮羞布。
庞勋这伙人为何一路畅行无阻,吃着火锅唱着歌就到了徐州?那是因为,从湖南到徐州的各地藩镇们几乎没有一个想要专门对付叛军。大大小小的节度使、观察使,想的只是本州县的利益,只要保住本境不被贼兵攻陷,实力不受损失,其他事情都不在乎。就这样,庞勋这伙人翻山越岭,穿越无数险关岩阻,竟然毫发无损,最后一头扎入了平坦开阔的华北大平原,如困龙入大海,一发不可收拾。
庞勋的徐州兵又为何越来越多,越打越强?那是因为,随着地主豪强的土地兼并日益激烈,加上水旱灾荒频仍,大江南北的百姓们都破产了。大量原本过着安定生活的良民、顺民,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为了活下去投靠作乱的庞勋。
从宣宗大中年间以来,唐廷的君臣们都沉迷在太平之世的幻梦里。从士族、官宦,到僧侣、文人,都一个劲儿地歌颂皇帝的英明和大唐的繁荣,四海一片升平,到处都是欢乐的赞歌。可这些都是有资格被朝廷听见、有资格撰写史书之人所说的话,而那些没有资格开口的人,始终不能开口,痛苦地沉默着。
他们是农民、商贩、劳工、佃户,他们默默忍受着社会的不公,经历着豪强兼并、社会瓦解所带来的时代的阵痛。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没有人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事实证明,这无声的沉默之下,是日积月累的愤怒,当他们忍受不了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会砸烂阻挡他们开口的一切桎梏,用血与火来回敬这片黑暗的重压!
在河南的长垣县,一个叫王仙芝的人看到了机会。
王仙芝是一位土豪,也就是势力强大的草根一族。早年间,王仙芝贩卖私盐,积累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贩私盐其实就是行走江湖,需要纠集一伙人,结成帮派来行动,既是为了方便拉运货物,也是为了武装抵抗打劫的匪徒,甚至可以打退执法的官兵。王仙芝就这样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堂,做了一大帮绿林豪杰的老大。后世有《水浒传》说尽了草莽英雄故事,王仙芝的江湖地位,就像是东溪村的托塔天王晁盖一般,路见不平一声吼,整个江湖抖三抖。
庞勋带领着乌泱泱的叛军队伍转战在淮泗之间的数千里地域,朝廷时而围剿,时而安抚,却总是平定不了这伙人。而朝廷的孱弱和腐朽,也在一次次招安和平叛中一览无遗。这场变乱延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唐廷不得不发动了诸道兵马,还带上沙陀族的朱邪赤心等蕃兵联合围剿,总算是在咸通十年(869年)扑灭了这场叛乱。庞勋也在沙陀骑兵的围追堵截下突围失败战死。
可庞勋虽然败死,却实实在在地让当权者们感受到,庶人一怒,究竟是血溅五步,还是伏尸百万。
而那十万部下也不可能都跟着庞勋一起共赴黄泉。不少人马逃了出来,流窜于江湖之中。上万人落草为寇,这可不是小事,对中原黑社会来说是一次大洗牌。王仙芝便趁机抓住了这次洗牌的机会,收纳了不少落草的庞勋旧部,一时间,王仙芝在长垣的势力暴涨到了数千人,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黑社会大头领了,隐然间有着绿林盟主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