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议潮、吴洪辩领导的唐人僧俗义军夺占了沙州城,随后击退吐蕃军的攻击,进而攻取了与沙州相距不远的瓜州。他们废除了吐蕃人留下的部落制度,重新恢复了大唐的州县和里坊,设置官吏、府衙,整理户口、登记土地,一如六十多年前的模样。
这场起义,论前前后后的功劳,贡献最大的自当属张议潮和吴洪辩二人,其中更以吴洪辩为最。若是没有吴洪辩带领的强大僧兵和私藏的铠甲军械,义军只不过是不成气候的黑帮而已。但吴洪辩并没有与张议潮争夺军队首领地位的意思,而是继续飘然世外,做他的得道高僧。张议潮于是成了唐人部众的首领,统率沙州、瓜州的僧俗兵众。
但吴洪辩对于沙州的影响仍然是举足轻重。张议潮尊吴洪辩为都僧统,统领境内所有佛寺僧人。
在沙州站稳脚跟后,张议潮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河西其他州县发布通告,告诉这些地方的唐人们: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
他的理想,是光复整个河湟。
这个理想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梦。吐蕃在河湟的统治已经濒临崩溃,这正是上天赐予大唐、赐予张议潮等人的良机,他们要抓住这个机会,行动起来!为了让唐廷知晓沙州的消息,同时向唐廷争取更多的支持,一个僧俗部众组成的联合进京代表团在攻占沙州不久后成立了。由吴洪辩的弟子悟真、张议潮的心腹武将高进达等人组成联合使团,前往大唐的国都长安投诚。
这趟从沙州到长安的旅程,一走就走了三年。由于携带着张议潮等沙州首领们联名签署的归降奏表,还有河西州县地图册目等贵重物品,这趟行程走得尤其小心。为了避开河西凶险的战场,一行人全副武装,取道北庭,走相对安全的回纥道,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长安正北的天德军(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天德军防御使李丕接见了悟真一行后,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向唐廷汇报。
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正月,悟真和尚等人的使团终于安全抵达了长安城。出发时他们有十队人马,抵达时只剩下了七人。在长安,悟真和尚受到了僧俗各界的热烈欢迎。此时天子李忱已经结束了武宗时代的毁佛政策,恢复了佛寺僧侣的地位,悟真到来后,立刻成了长安城佛僧中的明星。
一个出家人,毫无利己动机,把光复河西、回归大唐的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忠诚体国的爱国精神,这是慈悲主义的精神,每一个长安的出家人都要学习这种精神。天子李忱敕授悟真和尚在京城临坛大德,赐下紫色僧衣。
同时,唐廷还封张议潮为沙州防御使,镇守瓜沙二州。张议潮也成了唐廷经略河湟地区的重要策应。
悟真前往长安的这三年,河湟地区的局势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吐蕃内部的混战中,一直被尚婢婢追着吊打的论恐热被逼到了极限,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趁尚婢婢大军内部管理松散之际,吸引尚婢婢的部将们主动出击,终于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反攻,大败尚婢婢所部,尚婢婢被迫逃回了鄯州。经过近八年的战争,鄯州的后勤补给已经透支,无法再支撑更多的军队了。尚婢婢只能留下部将拓跋怀光留守,自己向西撤往甘州,寻求补给,同时向沙州的张议潮寻求接应。论恐热趁势一路追击,一直打到瓜州,碰上张议潮的援军才停下进军的步伐。沿途在鄯州到河西各州的路上大肆烧杀抢掠,屠杀当地丁壮,连妇女和小孩都不放过。
大火在河湟大地上熊熊燃烧,五千里的河西走廊沦为一片焦土。
论恐热与尚婢婢的交战还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陇右地区的吐蕃军队无所适从,不敢贸然站队,索性就选最粗的大腿投靠。大中三年(公元849年),吐蕃治下的秦州(今甘肃天水)、原州(今宁夏固原)、安乐州(今宁夏同心),以及石门关等七座边防要塞全都归降了大唐。
对于继位以来就被朝野暗自非议“得国不正”的天子李忱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从在宦官们的拥立下登上皇位,李忱就一直千方百计地要为他从侄子武宗那里继承到的皇位披上合法的外衣。李忱高调地宣称自己是父亲宪宗皇帝的继承者,任用元和一朝宰相们的后代当新朝的宰相,事事都要显示出自己在延续宪宗时代的政策。
宪宗生前在平定叛乱藩镇后,正要准备收复河湟的失地,可是李忱继位后注意力全放在巩固权位上,哪里有心去做收复河湟的事情?谁曾想,他不收河湟,河湟倒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在李忱的指使下,泾原、灵武、凤翔、邠宁、振武等军区派出军队开入陇右,接管了三州七关的土地。吐蕃“三州七关”的归降,正是一块从天而降的肥肉,李忱把功劳归在自己身上——毕竟是他所施展的仁政感化了三州七关的将士和百姓,让他们诚心来投。这恰恰说明了当今天子是宪宗皇帝天命的继承者,实现了宪宗皇帝的未了遗愿。
可是没有人提出,李忱之所以能及时出兵,要归功于武宗会昌四年(844年)就开始在灵武等地进行的整训和操练;出兵所需的粮草,也仰赖武宗当年囤积的军粮资财;甚至三州七关的降顺,也和武宗当年在边境地区做的种种工作有关。而李忱只字不提武宗以及他深恶痛绝的李德裕当年的成就,一股脑儿全归功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