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逆天而行终未酬

李忱亲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尊他出身低微的母亲郑氏为皇太后,让她享受无上的尊荣。

第二件事,贬黜李德裕,令其离开长安,担任荆南节度使,仍保留宰相身份。皇帝亲政第二天就罢免辅政大臣,手段毫不留情,干脆利落地将这位积累了无数声望的国老,直接贬出了京城。

而第三件事,是杖杀武宗皇帝所宠信的道士,赦免有罪僧人,废除武宗年间的毁佛政令,恢复长安佛寺,为先前被强制还俗的僧人、尼姑重新发放度牒。

罢黜李德裕后,李忱重新启用了失势多年的牛李一党。贬官在潮汕的循州司马牛僧孺被任命为衡州长史,废为庶人流放岭南的李宗闵改任郴州司马,其余牛李一党成员,同样重新起复。李宗闵还没有离开流放地就不幸病死,而牛僧孺等其他官员,则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九月,李德裕来到江陵,就任荆南节度使,可随后收到了调任的诏令。朝廷免去了李德裕宰相的身份,改任他为东都留守。新皇帝就是这样不留情面,明着用这种频繁的调动、贬谪,让李德裕经受舟车劳顿和心力交瘁的双重折磨。但李德裕没有办法,只有收拾行李,继续转而赴任。

来到洛阳时,已经是隆冬时节。悄然进入洛阳城,失势的李德裕萧索落寞,寥寥有人相迎。

再次来到洛阳,已经过去了六年。这六年里,刘禹锡等故人相继病逝,白居易也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原本群英荟萃的洛阳忽然变得冷冷清清。

时代真的变了,商业的繁荣、市民经济的繁盛,带动天下开始朝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发展,而谁也不知道这个时代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金钱在悄然改变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以往诗书传家的士族渐渐开始走向没落,甚嚣尘上的,是一掷千金的富商、日益壮大的庶族。属于士族的时代,已经悄然过去了。

正如洛阳昔日的辉煌,逝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白居易的墓陈设十分简单,遵循老人家的遗愿简单加以安葬。李德裕曾是白居易的好朋友,只是后来他们分道扬镳,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

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这是白居易晚年的诗作,诗中满是安适闲淡的样子。读着这些遗作,李德裕不禁有些羡慕这位老朋友的生活。

一边是安详惬意的洛阳,一边是刀光剑影的朝堂,如果让他重新选择,李德裕是否还会选择原来的路?他有限的人生,究竟怎样才能在历史上留下不朽的一笔?

李德裕辅佐武宗,创下“会昌中兴”的功业,但是这样的功业,过上十数年,换上一代人,便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比这些功业留存更久的,恐怕是他这几年收集在平泉山庄的石头,直到几百年后,洛阳的士大夫还以收藏到李德裕、牛僧孺当年的题石为傲。可就算是这些石头,过上几百年也都全部散佚了。只有白居易的诗歌佳作,流传了千百年,却依然脍炙人口,妇孺能详。

不管怎样,选择已经做出。大唐不能没有李德裕,正如天下人不能没有白乐天。

平泉山庄依旧风景宜人,山石秀丽,可是李德裕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已经没有福气继续享受了。

次年新春,天子李忱改元大中,是为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不久之后,宰相白敏中、崔铉指使党羽检举李德裕辅政时的过失。李德裕因此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事务。后来,白敏中又指使前永宁县尉吴汝纳进京诉冤,称李绅诬奏其弟吴湘赃罪,李德裕枉法附会李绅,致使吴湘冤死。皇帝命复审此案,李德裕再贬潮州司马。

也就在这一年,牛僧孺被任命为太子少保,回到中原。

一个从潮汕返回,一个贬官至潮汕,两人在路上是否会相遇?若是相遇,他们又会说些什么?

他们有相同的爱好,都爱山水诗篇,都爱嶙峋的太湖石,也都爱流金的洛阳。可是时代的潮流推着他们走向敌对,走向水火不容,直到最后,他们自己都已经忘了,当初让他们彼此为敌的,究竟是政见、原则,还是一时的意气之争?

牛僧孺复职之后不久便离世,李德裕几年后死于贬所。他们的时代就这样悄然结束了,然而各自派系之间残酷的斗争,还在朝堂上不停地上演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