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逆天而行终未酬

早在泽潞的平定微露出胜利的曙光时,李炎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已经整顿了朝政,驯服了藩镇,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收复河西、陇右,将祖宗们失去的这片河湟十八州国土从吐蕃人手里夺回来!

此时正好是收复河湟的最佳时期,因为屹立于雪域高原的吐蕃帝国已经是强弩之末。随着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吐蕃赞普达磨去世,吐蕃终于爆发了内乱,内部分成了两个阵营。在大唐边境的青海地区,吐蕃洛门川(今甘肃武山东南)讨击使的论恐热也趁势起兵,与吐蕃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各自统领一块地盘,相互打了起来。

自高宗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开战至今,大唐与吐蕃已经断断续续打了近两百年,而吐蕃的内乱终于让李炎看到了打赢这场百年战争的希望。唐廷开始一边支持亲近大唐的尚婢婢势力,扶持他与论恐热交战,一边准备着收复河湟的大业。

会昌四年(公元844年),李炎任命给事中刘濠为“巡边使”,名为巡视边界防务,实为筹谋收复失地。在唐廷的授意下,刘濠开始准备器械、粮秣等战备物资,调整边关守军数量,做好出兵前的准备。同时,刘濠还加紧督促朔方、河东等边疆藩镇厉兵秣马,收罗从漠北溃散南下的回鹘部族,届时河西、陇右的战役一打响,这些兵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增援到战场。

当然,收复河湟是一个大项目,不可操之过急。不管是李炎还是李德裕,都有等待的耐心,他们要等吐蕃内部更乱一点,以便给唐廷送上更好的出兵时机;泽潞刘稹作乱在这一年也才刚刚被平定,天下还需要休息,财政与经济还需要恢复一段时日。在此之前,李炎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进一步整顿内政经济。

世上没有永不腐败的政权,没有永不崩坏的制度,这是由人性决定的。大唐立国之时,太宗贞观朝锐意进取,将政府官制、农村田制、府库兵制日益臻于完善,但随后,每项制度都在逐渐腐化、衰朽。幸好有历朝历代的君臣兢兢业业地修补原有的制度,以适应当下的需要,这才维持了大唐二百二十年的统治。

可是到了大唐的第三个一百年时,朝廷制度开始露出了积重难返的端倪。

这个帝国已经腐化了,原因就是依附于国家机器上的寄生虫越来越多,吸取着帝国的财富。门阀与豪强不事生产,却享受着巨额的财富。寺院也不甘落后,依靠朝廷的恩赏、信徒的供奉积累了海量的资产,其中包括大量农田。这些本该由朝廷课税的田庄,变成了养活寺中僧侣的致富密码。

更可怕的是,门阀豪强与寺院勾结在了一起,继续蚕食更多的社会资源。这一点,已经摧动了朝廷的根基。

百姓好比韭菜,朝廷官府一茬接一茬地割。韭菜源源不断地长,官府小心合理地割,那便是仁政;割得过猛,韭菜无法好好地生长,那便是苛政;要是把韭菜连根儿拔光,那便是暴政。古往今来王朝更替,就是一段段割韭菜的历史。可如今寺院和豪强一勾搭,对自耕农的田地巧取豪夺,那就等于把属于朝廷的韭菜连根拔起,然后种到自己的菜园子里。这让朝廷还怎么割韭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炎在登位之后不久便下达诏令,关闭寺庙,从寺院没收非法财产。朝廷在对寺院经济的整顿中,不仅查扣了大量寺院非法所得,还裁汰了多余僧人,这些人成了大唐缴纳两税的“新新韭菜”;收走了大量寺院名下的农田,这些地成了朝廷的“新新韭菜地”。朝廷一下子有钱了,军费也一下子充足了。

战争靠的不仅仅是君臣的决心抑或正确的指挥调度,归根到底是综合实力的比拼,考验的是动员能力、指挥体系,更重要的是经济支撑能力。为了将来更为远大的图谋,李炎决定再往前跨一步,对那些与豪强们勾结在一起的寺院开刀。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四月,李炎下令清查天下寺院及僧侣人数。五月,又命令长安、洛阳左右街各留二寺,每寺僧侣各三十人。八月,令天下诸寺限期拆毁;查封、没收括天下寺院四千六百余所,招提、兰若(私立的僧居)四万所。此外,大秦景教、波斯祆教等其余在唐教会,也一并下令禁止,那些景教穆护、祆教僧,全都勒令还俗。

依靠平定泽潞积累下的巨大威信,这一次毁佛比三年前更加强势、彻底,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更大的收益。

从寺院拆下来的木料,用来修缮政府廨驿、朝廷宗庙;金银佛像上交国库,铁像用来铸造农器,铜像及钟、磬用来铸钱。

朝廷还没收寺产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二十六万僧尼被迫令还俗,此外还释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以上。朝廷从废佛运动中得到了大量财物、土地和户口,这些人都成了大唐的编户齐民,将在未来缴纳税收。

对寺院经济的整顿就这样在李炎、李德裕君臣的铁腕政策下推进。一时间,李炎成了僧侣们心目中灭法的大魔王,被僧人们暗自咒骂。僧人们编出一个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说皇帝猜忌他逃到民间落发为僧的叔叔,怕这叔叔抢了他的皇位,这才跟僧人过不去,要清除所有僧人。这个故事传得有板有眼,不少人还真信了。

只是李炎尚不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听说僧人们咒骂他,他也定然不会在意。因为李炎笃信道教,不吃佛门这一套。

李炎相信道术,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需要道士为他炼丹。虽不求长生不老,但也希望能延年益寿,就算不能真的保证长寿,好歹也能当作保健品来吃,帮助他在床笫之间施展雄风。他的几位皇帝兄长——敬宗、文宗,都是三十岁左右便早早离世,李炎已经三十二岁了,身体并不好,他担心自己会和兄长们一样,来不及完成抱负便英年早逝。出于这样的焦虑,这几年李炎宠信不少道士,让他们为自己炼制金丹。可金丹之中毕竟含有水银这些重金属物质,李炎吃了之后,不免重金属超标,导致脾气更加暴躁,喜怒无常,愈发紧迫地处理各种事情。

宰相李德裕也曾劝说李炎:“过去有贼寇作乱,陛下自然应该以强力威服那些不臣之人。可如今天下平定,只愿陛下能更加宽和对事,方能促成政局稳定。”

李德裕的话很有分量,李炎自然是要尊重的。只是李炎心中的“寿命焦虑”“健康焦虑”“男性功能焦虑”,李德裕这个老头又怎能理解?李炎此时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收复河湟的时机快快到来,二是道士的金丹快快炼成,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完成,李炎如何不焦急?

心情焦虑之中的李炎还不知道,一些密谋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着。

自从会昌六年(公元846年)入秋以来,李炎开始觉得体虚多病起来。和他的宠妃王才人行敦伦之事时,也逐渐发现力有不逮。李炎召来炼丹的道士赵归真询问情况,道士解释这是皇上服食金丹后身体在“疗程”内“换骨”阶段中的正常现象,当内丹练就,精、气、神重新凝聚,便可以再次实现全身周天的大和谐。

可身体不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李炎严密封锁了关于自己健康问题的消息,让所有宫人三缄其口。外朝士大夫们只是奇怪,皇上最近不怎么外出游猎了,延英奏对也总是草草了事,连定期的朝会也取消了。

这样的事情瞒得了外朝的朝臣,又怎瞒得了内廷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