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合战泽潞镇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正月的东受降城依旧被严冬覆盖。大唐麟州刺史石雄率领沙陀族朱邪赤心三部,以及契苾、拓跋等部三千骑兵抵达这里,随后对城外的回鹘可汗牙帐发动了奇袭。他们夜晚在城墙上凿开十余个孔洞,引兵夜出。回鹘人毫无防备,直到唐军突然出现在可汗牙帐前,方才惊觉,混乱中被唐军骑兵尽数击溃。回鹘的乌介可汗连从大唐迎娶回来的太和公主都没顾上,匆匆忙忙地率部逃走了。

石雄没有停留,率领麾下骑兵继续追击。追击一千六百里后,在杀胡山(今内蒙古巴林右旗)下追上了乌介可汗,激战之后,大败回鹘残部。身披数疮的乌介可汗仅率领数百骑逃走。这一战,唐军斩首万级,受降回鹘部众两万余人。

杀胡山原名黑山,一百二十年前,大唐名将薛仁贵在此大破契丹部,俘契丹首领阿不固,解至洛阳,此后契丹再也不能成为可与大唐正面交锋的对手,直到两百年后大唐灭亡,方才重新崛起。而这次的杀胡山一战,彻底终结了回鹘汗国的国运。自骨力裴罗建国以来称雄漠北近百年的回鹘汗国,终于在大唐的铁骑下被击得粉碎,宣告灭亡。

其实,回鹘汗国早该亡了。隋朝名臣杨素曾说:“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自古胡虏无百年之运,是因为游牧部族没有成熟的政权,只是依靠松散的部族联盟统治草原,但凡有个什么内乱,对游牧部族政权就会形成毁灭性的打击。回鹘就是一个游牧政权,此前的草原部族,如柔然、突厥,都是风光了几十年便宣告灭亡。但是回鹘人有所不同,他们皈依了摩尼教,建立起政教合一的政权,用摩尼教凝聚草原各部,这才延续了长达近百年的国祚。

到了开成末年,回鹘终于乱了。回鹘各部为了争夺草原的统治权纷纷开战,最终造成了汗国的崩溃。而西边同样是铁勒人部族的黠戛斯趁势崛起,收割了回鹘在安西、北庭、漠北的大片势力范围。

对于回鹘的变乱,唐廷始终保持着关注。李炎即位后,回鹘的内乱愈演愈烈,以至于乌介可汗被迫南迁至大唐边境地区,一面向唐廷请求支援,一面打算赖着不走,想要趁机拿一块地盘长住。对于回鹘的这一要求,包括牛僧孺在内的一部分朝臣们认为,最好还是息事宁人,维持大唐与回鹘之间的恩信。然而,宰相李德裕却驳斥了这种想法,坚决主张迎头痛击。而天子李炎最终站在了李德裕这一边,于是就有了对回鹘的这次讨伐。

这一次军事行动在石雄的指挥下,以少数精锐骑兵精准地打击了数量庞大的回鹘兵团,打出了实力,打出了威名,甚至让人恍惚中感觉再现了初唐时唐军的气象。当太和公主从回鹘人手中被救起,顺利回到长安时,得到了宰相以下朝臣们的热烈迎接。人们心里不禁有了一个乐观的念头:大唐的武德又回来了!

就在安置回鹘降部工作正在收尾之时,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四月,唐廷收到了泽潞监军崔士康的奏报:“泽潞节度使刘从谏病重,请求朝廷任命他的侄子刘稹为节度留后,代理节度使职权。”

藩镇节度使死后,继承者秘不发丧,然后以死去的节度使名义请求朝廷任命自己为节度留后,从而让新的藩镇继承者能够平稳过渡、顺利掌权,这一套操作已经成为藩镇的常规操作了。自敬宗时期以来,唐廷逐渐接受了河朔藩镇再次独立的既成事实,于是承认“河朔故事”,即允许魏博、成德、幽州三镇自行选择节度使和属官。可泽潞并不是河朔藩镇,唐廷从来没有默许过泽潞适用“河朔故事”,凭什么允许泽潞节度使这个职位可以在刘从谏、刘稹叔侄这里私相授受?

这件事情,说来尴尬,因为刘从谏这个节度使职位,就是从他父亲刘悟那里继承来的。最初在宪宗年间,刘悟是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兵马使,后来杀死叛乱的李师道,归顺朝廷,被封为泽潞节度使。几年后刘悟病死,死前表奏儿子刘从谏继承泽潞节度使之位。当时刘悟在泽潞主政没多少年,根基并不深,朝中有不少人认为不应该把河朔的规矩用于泽潞,但那时正逢李逢吉一党主政,刘从谏早已派人联系好了李逢吉和宦官王守澄,又是游说,又是贿赂。李逢吉一向主张对藩镇息事宁人,于是力排众议,以刘悟功劳大为由,同意了刘从谏继承泽潞的请求。经过宪宗的削藩战争之后,泽潞镇急剧扩大,不但拥有河东地区的泽、潞等州,而且兼管河北从魏博、成德那里夺取的邢(今河北邢台)、洺(今邯郸东北)、磁(今邯郸磁县)三州,有精兵十几万。

那次任命开了一个极不好的先例。后来刘从谏主政时日益骄横,上奏的表文里处处对当朝宰相语气不逊,已经默认自己是和邻近的魏博、成德一样的割据藩镇了。刘从谏临死前也同样不假思索地指派了子侄继位。还笼络朝廷派来的监军宦官,以监军的名义直接报告给天子本人。

对于泽潞的奏报,李炎自然一眼看穿,随即派人前往泽潞带去他的口谕:“朕恐怕刘从谏的病治不好,请前往名医荟萃的洛阳治疗吧!等到治好了,朝廷另有任命。至于刘稹,可以即刻入朝,朝廷自有高官厚爵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