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李德裕归来

降人工资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古今皆然。禁军将士们立刻炸了锅,开始聚集在一起大声骂娘。而仇士良也不失时机地出现,慰问将士们:“宰相们的这个政策,连咱都觉得不对。要是真这么做,到了圣人加尊号那天,士兵们肯定会去丹凤楼下喧哗鼓噪的!”仇士良不提到也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士兵们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闹事。

消息传到李德裕那里,李德裕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仇士良干的好事。他这是要借机立威,让天子和朝臣们看看清楚,究竟谁才是京畿最强军队的指挥官。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李德裕立刻启奏,请天子开启“延英奏对”。

延英奏对是在延英殿这个天子办公室里开的小会,由中书门下、翰林院主要负责人以及四大宦官一同参加,小范围共同讨论核心政务。李德裕希望把话在延英奏对中说清楚,打消宦官、朝臣的疑虑。

李炎听了李德裕的汇报,当即大发雷霆,说这种无稽之谈何必要开延英奏对?挥手叫来枢密使,让他们把口谕直接传给禁军各大军营:“大赦诏书中原本就没有这回事情。赦书内容都是出自朕的意思,而非宰相。尔等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几句话,将意思说得清清楚楚:第一,辟谣,宣布流传之事都是子虚乌有;第二,表态,明确天子与宰相穿同一条裤子,君臣一心;第三,指桑骂槐,看似训斥禁军将士,实则矛头直指煽动军心的仇士良。这句口谕传遍三军后,种种流言立刻停息,几天后,丹凤楼上的仪式如期举行。

而仇士良也深切体会到了天子摆上明面的不信任,以及失去天子信任的后果。

宦官集团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一个个都是人精。李炎表态一出,所有人都看出了天子的心意。仇士良失宠了,对仇士良或许是坏事,但对其他人来说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事,这意味着其余宦官们往上爬的机会来了。他们不用担心仇士良的倒下会给宦官们的整体利益带来影响,因为宦官典兵已经成了帝国驾驭军队和地方藩镇的重要体制。而宦官们的地位并不来自于仇士良的个人影响,而是得益于这个体制本身。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多一个仇士良还是少一个仇士良,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

当初,仇士良借这个体制爬上高位,一度成为帝国最有权势之人。如今,仇士良也尝到了体制反噬的滋味。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仇士良感觉自己手下的宦官们愈发地蠢蠢欲动起来,走到哪里都有不合作、不配合的刺头。而鱼弘志、刘行深、杨钦义等几位宦官高层更是上蹿下跳得厉害,巴不得仇士良早一点下台。

种种压力之下,仇士良不得不向天子请求退休,告老还乡。李炎等这一天也很久了,欣然同意,并且给了优渥的加封。一码归一码,李炎自己是仇士良一力扶持上来的,有这一层功劳在,李炎当然要多加赏赐。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的夏天,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的身份光荣退休。徒子徒孙们带着不舍与忐忑送仇士良出宫回家,并向仇士良请教在宫中立足的经验。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这位老宦官终于向徒子徒孙们袒露心扉:“你们记住,千万不可让天子空下来,天子一空下来,就会开始思考,而一思考,咱们就危险了!应该时时刻刻以声色之娱灌满他的耳目,而且还要时时花样翻新,力求日新月异,让天子无暇旁顾。然后我等就可以得志了。还有,无论如何不能让天子读书,也不可让他接近儒者,因为他一旦发现前代的兴亡之迹,就会心生惕厉,到那时,我等就会被疏斥了。”

扳倒了仇士良,高悬在天子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挪走了。由李炎扶持起来的刘行深、杨钦义成了新的宦官首领,然而他们的威望并不足以镇得住满朝的大臣们。宦官集团横着走的日子结束了,他们此时就像一头拔了毛的藏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