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失意的帝王

一场“甘露之变”带来的疾风骤雨席卷了整个长安城。伴随着夜幕降临,长安城到了宵禁的时候,但坊市之间依旧喧嚣混乱,火光四起,到处都是人们凄惨的悲啼。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全城的士人官吏、黎民百姓,全都躲在家中紧闭门扉,焦急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二十二日清晨,又是百官朝会的时间。大明宫西南侧的建福门缓缓打开,夹杂着恐惧、好奇与不安的心情,朝臣们从宫门鱼贯而入。宫中传话说,百官每人只准带一名随从进门。里面禁军手持刀枪,夹道防卫。到宣政门时,大门尚未打开。此时,由于没有宰相和御史大夫率领,百官队伍混乱,不成班列。

皇帝李昂在紫宸殿上坐定,瞧见下面一片混乱,惊讶地问道:“宰相为何都不来?”

“回陛下,宰相们都谋反下狱了。”左神策中尉仇士良答道。

前一天宦官们指挥神策军发动的反攻中,李训、贾餗不知所踪,王涯、舒元舆等其他宰相被神策军全数一网打尽。仇士良将王涯的供状呈上,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前日密谋除宦、发动宫变的经过,至于王涯是如何在拷问下写出这份供状的,已经不得而知了。

李昂拿着王涯的这份手书,悲不自胜。好好的一个大唐,宰相竟然被宦官们一网打尽,一个能站出来的人都没留下。李训等人的谋划,李昂虽然并未直接授意,却也并非全然不知,他本以为可以借由李训之手打压宦官的气焰,好让他进一步控制这群奴仆。谁知道,种种变故之下,他和李训都玩脱了,宦官全面反杀,宰相们一败涂地。

甘露之变后,宦官集团失去了对皇帝、宰相们的信任,而他们手里却有着京畿最强的武装力量。他们的首领仇士良知道李昂与这次事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李昂私底下搞的这一套事情愤怒不已,当李昂透露出不忍的神色时,仇士良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陛下是昏头了?难道不知道,只有我们才是最忠心的么?”

李昂战战栗栗,不敢再说什么。

此时李昂考虑的已经不是自己能不能加强皇权的问题,而是如何保住自己性命的问题。要是宦官们起了杀心,那他可能就是大唐至少第三位被宦官所杀的皇帝了(肃宗、顺宗被杀存疑)。在宦官手中强大的力量面前,李昂只能服软,遵从宦官们的意愿。

此刻,奴仆才是主子,主子才是奴仆。

甘露之变的两天后,在前往凤翔的路上,乔装改扮的李训终于被神策军的游骑追上。他所幸不跑了,坐定在路边,静静地等待命运到来。

政变失败后,李训独自一人奔逃,先是躲避在终南山的寺庙里,那里有与李训相熟的僧人,准备剃度出家,暂时躲藏。谁料寺里的小和尚们害怕获罪,将李训逼得离开了终南山。李训只能继续奔逃,打算投奔昔日的恩主郑注,可最终被当地的神策军抓获,械送回京。

“得我者能得重赏,不如携带我的首级前行,免得被别人夺去。”李训对捉拿他的人说道。此刻他只求一死,不想再被带到仇士良那里平白无故受辱了。

押送的军士二话不说给了李训一个痛快。李训的首级被割下,随后带往长安。

天使与魔鬼只有一步之遥,李训踏错了那一步,最终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时,凤翔节度使郑注正率领五百亲卫军前往长安,准备届时在王守澄的葬礼上按计划对宦官发动袭击。行至扶风县时,郑注得知了甘露之变的消息,急忙返回。可仇士良派去的神策军却已经追上了郑注,砍掉了郑注的脑袋。

长安城乱了两日,直到神策军将进入城中各条要道,击鼓示警,杀了抢劫作乱者十余人,大乱方才终止。十一月二十四日,宫门打开,左神策军三百人,挑着李训的人头开道,带着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余等李训党羽;右神策军三百人,则带着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等几位宰相。神策军押着他们绕东市、西市、长安城主要干道巡游了一圈,随后将王涯、王璠等一干人犯腰斩在了一棵独柳树下。大唐的宰相们面对着围观的人群,在血淋淋的铡刀下被斩为了血淋淋的肢体。

长安城的百姓们没有表示出同情,他们愤恨这些宰相当初给他们加税,所以纷纷叫骂着,向他们投出瓦片和砾石。被腰斩的宰相们在独柳树下呻吟了许久方才死透,随后被割下人头,和李训、郑注的首级一起挂在城楼上枭首示众。他们妻儿、亲眷也被一并收监,男子斩首示众,女子送进官坊为奴为娼。

一场高潮迭起的甘露之变,以这样血腥的屠杀而告终。所有参与此事的南衙朝臣,全都受到了宦官无情的报复。人头滚滚落地之后,朝堂又归于平静,皇帝和朝臣们都假装事情从未发生,但那血腥的三天,始终萦绕在所有人心头,宰相们半截身子混杂着泥土和鲜血凄惨蠕动的样子,每每出现在君臣们夜晚的噩梦里。

恐惧成了宦官们最有用的武器,借助着君臣们的恐惧,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集团一时间权倾朝野。

宰相空缺之后,由三省其他朝臣顶上,而谁来当宰相,则取决于宦官们喜欢哪一位。左仆射令狐楚原本是前朝名臣,皇帝李昂有意要他重新出山填补相位。但令狐楚曾据理力争,对王涯等宰相的罪状提出了多番疑点,触怒了仇士良。令狐楚之后便外调出京,由宦官们青睐的右仆射郑覃、户部侍郎李石担任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