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甘露之谋,血溅长安

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在李训、郑注掀起的朝中风暴中,宦官仇士良被启用为神策左军护军中尉。

此时的宦官集团之中,最有权力的便是左右神策中尉。宦官集团首领王守澄担任的是右神策中尉,仇士良升任左神策中尉,大有分夺王守澄权力的趋势。仇士良是宦官中的翘楚,当年曾在幽州担任监军,表现出色;后来在当今皇帝即位前的那场宫廷政变中立下大功。只是王守澄迟迟不愿意扶他上位,仇士良才在宦官集团中层埋没了多年。

如今被提拔为神策中尉,仇士良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制衡王守澄。但仇士良乐意,在宦官集团中摸爬滚打多年,仇士良知道,被当作棋子利用是件好事,他怕的就是没人觉得自己可以被利用。

朝廷的风暴正在继续,牛李一党被郑注、李训联手驱逐出了朝堂。时隔多年,朝廷终于出现了两大派系全都不在朝堂的现象。自然,以李训为首的第三股力量填补了这些空缺,当初李训在洛阳结识的士人官员、李逢吉的门生故吏、一大批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围聚在李训左右,啃食着牛李党争之后留下的大糕饼。

而宦官集团之中,又一场风暴也随着仇士良的上位而悄然到来。

在仇士良之外,宦官集团内部也有着复杂的利益纠葛。王守澄虽然是宦官首领,但对个别宦官并不能完全指挥得动,更不用说“四贵”中的其他几位了。李训、郑注便一同谋划,将王守澄素来厌恶的田全操、刘行深等六位宦官封为“六道巡边使”,将他们统统赶出了长安,前往盐州、灵武、泾原等地,名曰巡察,实为贬黜。同时还给盐州、灵武等地的节度使下了密诏,让他们将这些巡边使暗地里除掉。

“四贵”之中,仇士良之前的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都与王守澄有矛盾,暗地里相互争权。王守澄的优势就是他与郑注、李训之间的关系。和郑注、李训联手,王守澄便能稳稳地把握皇帝李昂的心意,并排挤他在宦官集团中的竞争者们。

在郑注、李训的帮助下,王守澄成功将自己的头号对手韦元素撵到了淮南担任监军,仇士良也因此上位。此后的几个月,郑注、李训继续发力,在郑注的举报下,李宗闵与杨承和勾结的事迹东窗事发,李宗闵一贬再贬的同时,杨承和也被贬往西川担任监军。王践言也被发现是李德裕的私党,只是李德裕持身端正,倒没有李宗闵这般的勾结举动。但嫌疑在身,王践言同样被贬到河东担任监军。

这令人不得不佩服李训的手段——区区一个案子,办成了不少事情。

第一,为王守澄踩杨承和,为郑注踩李宗闵,几个政敌都被踩到了泥里。

第二,郑注不仅因此得罪了朝中的牛李一党,还遭到了所有朝臣的厌恶,从此无缘于相位,李训成功担任宰相,独揽中书门下的大权。作为李训的昔日恩主,郑注一向以诡诈权变著称,可在李训这里,郑注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李训的谋略。

第三,抖出李宗闵、李德裕两党与宦官间的事情,进一步加深皇帝对党争的厌恶。李训担任宰相以后,但凡是他讨厌的人,就指称其为李宗闵、李德裕余党,一指一个准,全都贬黜到外地。李训因此权倾朝野。

第四,也是最令人佩服的,李训看上去是帮助恩主王守澄除去敌人,实际上却是在推进一次宦官集团大换血,把在宫中军中根深蒂固的老一辈给调走,换来一批新一辈愿意听皇帝和李训命令的宦官。以往的韦元素、杨承和等人虽然与王守澄矛盾重重,但是如果出现宦官集团以外的对手,他们便会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韦元素等人调到外地之后,王守澄才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到时候再除掉王守澄,便轻而易举了。

事情正如仇士良所料一般地快速发展着。

李训知道皇帝李昂素来厌恶当初谋害宪宗的最大嫌疑人陈弘志。陈弘志一直与王守澄结好,至今好端端地活着。大和九年(835年)九月,李训为李昂献计,将陈弘志召回长安,看起来像是要陈弘志补充因杨承和等人出京后宦官职位的缺员。在进京路上的青泥驿中,陈弘志被卫兵奉命活活打死,一解李昂心头之恨。

对此,王守澄没有任何话可说,只能哑巴吃黄连。

陈弘志的死讯传来不久,郑注忽然请求出京,担任凤翔节度使。这件事情有很大可能也是李训撺掇的,因为凤翔镇是长安的西部屏障,神策军不少军营驻扎在凤翔。郑注担任凤翔节度使,可以很好地为王守澄控制境内的神策军。

但实际上,如李训所愿,郑注出京进一步架空了王守澄。郑注前脚刚刚出京,李训便与皇帝李昂合计,下令加封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这在大唐历史上是一次破天荒的任命,宦官向来只统领北司的左右神策军,而十二卫一直是南衙的宰相们管理,宦官兼任左右神策军和南衙十二卫的统军将领,这还是头一次。十二卫上一次由一人统领,还是大唐开国不久时任天策上将、十二卫大将军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只是如今的南衙十二卫都已经名存实亡了,实际有兵的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并不在南衙十二卫之列。左右神策军都归神策中尉管理,这所谓的“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只是听起来高大上、实际却没有军权的虚职。王守澄明升暗贬,就这样被皇帝和李训一起夺去了实权。而失去了兵权的宦官,就算是加再多的头衔,也不过是一个老奴而已。

这是王守澄最为荣光的时候,而他的末日也将接踵到来。仇士良也估摸不出,皇帝那深渊一样深的城府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想法。然而事实证明,皇帝不会放过任何与宪宗之死有关的人。

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十月,王守澄荣升二十天后,皇帝李昂赐下毒酒,将王守澄鸩杀于私宅。这位一度拥有大唐最大权势的老宦官,被杀时就像一条老狗被宰一样简单。从朝臣到宦官集团,对此都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不少人拍手称快,庆祝谋害宪宗皇帝的参与者中最后一位在世者的死亡。李昂下令将王守澄葬在长安城外白鹿原西南的浐水之畔,下葬之日定在十一月二十七日,届时包括仇士良在内的所有宦官都要前去为其送葬。

除此之外,再无波澜。郑注平静地接受了王守澄的死亡,前往凤翔赴任。新任宰相李训尊留守洛阳的裴度为中书令,提拔人才,种种举措,大有名臣风范。仇士良和新任右神策中尉鱼志弘则成了新的掌权宦官,维持着宦官集团的平稳过渡。

但仇士良知道,李训此人不简单,他的表现越是正常,就越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