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的周勃,在关键时刻诛灭吕后党羽,挽救了汉室,结果却屡屡被皇帝猜忌,罢免丞相职务,最后竟然被诬告谋反,遭受牢狱之灾,险些不能善终。本朝初年的长孙无忌,一手将高宗皇帝扶持上皇位,并且帮助高宗巩固权力,却同样威望过高,因“废王立武”事件失宠,最后流放在外,惨死异乡。甚至连万众爱戴的郭老令公郭子仪,也因为功高震主,被肃宗、代宗、德宗三代皇帝猜忌,几次被削夺兵权,幸亏郭子仪明哲保身,这才功成身退。
裴度知道自己的处境,也能看出新皇帝李昂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次见到天子,会觉得他有点像顺宗皇帝,十分温厚儒雅、平易近人。这也是宦官们乐意拥立他为天子的原因之一。但是在李昂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却有着极深的城府,他平静的眼神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外人无法猜出他的心思。
对裴度来说,一个脾气火爆、性格奔放的皇帝,要比闷声不响、貌似温和的皇帝更容易侍奉,因为后者冷不防会在心里猜忌大臣的言行。自从平定李同捷之后,裴度便知趣地渐渐隐退,不再过分插手政事。渐渐地,裴度成了一个不理政事的吉祥物,这是裴度唯一的方法,既能让百官安心,也能让天子放心。
当然,在裴度彻底隐退之前,还要在朝堂中物色一位传人,好让他继承自己执政时的政策。多方物色之下,裴度决定了这个人选,那便是外放于浙江地区长达八年的李德裕。大和三年(公元829年),在裴度的推荐下,浙西观察使李德裕被改任为兵部侍郎,并将在天子首肯之后担任宰相。
然而,朝中的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应宰臣的请求,也应宦官们的推荐,天子任命了新的宰相,新宰相并不是李德裕,而是李宗闵。
李宗闵也曾是裴度的旧部,随同裴度平定了淮西之乱。他曾是李德裕的好友,二人年少相知,无话不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官位的抬升,李宗闵早已与裴度渐行渐远,也和李德裕成了针锋相对的政敌。早在穆宗年间,李宗闵就与李逢吉站在一起,设计将李德裕贬官到了浙西。
敬宗在位的几年,李宗闵因为李逢吉的原因而一度失势,但到了太和年间,由于和朝中当权宦官关系紧密,李宗闵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度抢先获得了宰相之位。担任宰相之后,李宗闵绝对不能容忍李德裕再留在朝中。李德裕回朝不到十日,就又被李宗闵排挤出京,前往河南的滑州担任义成节度使,过了几个月,李德裕又被李宗闵安排到了更远的巴蜀,担任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的宰相之路再一次断了,成都和长安相隔千里,互通音讯艰难,他也只有长留在此了。
而李宗闵也找来了一位好帮手,正是朝中主和一派人士的老朋友、几年前辞去相位的武昌节度使牛僧孺。
后世并称为“牛李”的黄金搭档,便在万众期待之下组成了,大唐的朝局也将再度迎来洗牌。
李宗闵怨怼裴度举荐李德裕而不是他,开始对裴度百般刁难。裴度不愿留在朝堂,于是称病辞去相位,改任平章军国重事,出京养老。其他支持裴度、李德裕的朝臣也都被李宗闵贬谪出京,为牛李二人的门生故吏让出位置。牛李二人向来在藩镇、外交等问题上主张维持现状,避免过度耗费财政。这一主张得到了朝中不少人的支持,那些没有名门望族背景的寒门官员、靠科考中选的技术官僚、精于算计的理财专家,都是牛李一党的依附者。
此时距离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宪宗平定藩镇,已经过去了十年时间,魏博、成德、幽州三大藩镇重新恢复了“河朔故事”,割据于河北。在牛李一党的支持者看来,从德宗到宪宗,三代人孜孜以求要消除割据,却反反复复没有任何实质的结果,除了耗费朝廷和民间的大量财富,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就像牛僧孺对皇帝李昂说的那样,不如就维持当前的局面,虽然称不上太平,但也勉勉强强算是小康之世,不再生出战事,让百姓免遭离散之苦,这就够了。
大和五年(公元831年),幽州镇再度出现了部将哗变事件,节度使李载义被发动叛乱的部将杨志诚驱逐出了幽州。杨志诚趁机占据幽州镇,还向唐廷求索节钺,按照“河朔故事”请求唐廷任命他为新的幽州节度使。
行篡逆之事,还要请朝廷官方盖章认证,这真是岂有此理。在如何处理幽州的局势问题上,唐廷以往向来强硬,对于杨志诚的这种行为,纵然不出兵平定,也要毫不留情地驳斥,不使其他藩镇效仿。但是,这时的宰相牛僧孺却主张说:“幽燕之地,自安史之乱以来就不为朝廷所有。当初刘总献地归顺后,朝廷花费八十万贯缗钱投入到幽州,却没有丝毫获益。如今杨志诚占据幽州,不过是和前面几次藩将迭代一样,换了个头领而已。不如对他好生安抚,让他为朝廷对抗东北方向的外敌,不必去计较他的篡逆行为。”
一句话,幽州问题核心是算账,既然声讨幽州没什么效果,不如利用好杨志诚,让幽州作为内地与契丹等外族之间的一片缓冲区,减轻朝廷的边防压力。
唐廷最终执行了牛僧孺的意志,封杨志诚为幽州卢龙节度留后,承认了他对幽州镇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