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人,时代变了

在财政部门的专家们眼里,削平藩镇实在是一项空有虚名而无实际利益的工作。朝廷要在削藩上花大把大把的钱粮,实际能得到的就只有“天下归一”的虚名,其余的利益实在少得可怜。此时的削藩战争已经成了一笔买卖,朝廷花钱,各地方藩镇负责出兵,藩镇看上去积极响应,其实只是为了领朝廷拨发的那笔丰厚的出界粮,领到后便逡巡不前,消极怠工。元和三年(808年)讨伐成德王承宗的战争就是如此,藩镇只是做做样子出了点人,便领到了朝廷每个月拨发的大笔钱粮。朝廷每个月都要花费钱粮近千万贯,滚滚流水花出,却仿佛只是打水漂听了个响。有的藩镇甚至和叛乱藩镇达成交易,双方暗自互不侵犯,隔日象征性地打一打,好让藩镇报功,继续领取朝廷的钱粮。

这不是把朝廷当成冤大头了吗?

所以,元和一朝,以宰相李逢吉为首的一批朝臣对削藩战争十分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朝廷不如把更多精力和钱财放在真正对国家有好处的地方,比如改良内政、改善民生、优化税收,总好过把钱挥霍在昂贵却没有意义的削藩上面。而这些意见与另一派的宰相李吉甫、武元衡、裴度针锋相对。

牛僧孺的这篇策论,恰恰成了李逢吉一派攻讦李吉甫一派的弹药。它作为导火索,最终导致了朝中两派朝臣分裂。牛僧孺策论评为第一,宰相李吉甫立刻不干了,他前往天子面前陈诉,认为朝中反对派故意炮制了制科考试的结果,只为公开批判朝廷定下的削藩之策。

宪宗李纯是站在削藩一派上的,他听了李吉甫的陈诉后,将主考和评卷的官员全都贬谪出京。名列第一的牛僧孺也身处是非之地,面临被贬斥的危险。所幸宰相李吉甫是君子,知道牛僧孺只是被人当枪使的工具而已,其实不过是一个政治经验稚嫩的年轻人,所以既不提拔,也不惩处,让他留在原来的职位上再历练几年。

此后在整个元和一朝,牛僧孺一直默默无闻。

这次风波也让李吉甫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明白自己树敌过多,不得不请求辞去相位,外调到淮南担任节度使。三年之后,李吉甫再次回到朝堂担任宰相,却已不复当年的威望。以李逢吉为首的主和一派仍旧对李吉甫穷追不舍,制造了不少理由,多次弹劾李吉甫。遭受莫名指责的李吉甫伤心不已,最终在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得了急病,不幸逝世。

此时正是淮西战局刚刚开端的时候,大唐在宪宗和李吉甫一派的主导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削藩战争。李吉甫的逝世对于削藩一派不得不说是一个损失,随后淮西、河朔战事由武元衡、裴度主掌,武元衡遇刺时甚至出现了一场不小的逆流。虽然天子最终斥退李逢吉,力挺裴度,成功平定了割据藩镇,但李吉甫终究没机会看到功成的这一日。

在李吉甫的灵前,儿子李德裕流泪痛哭,哀叹父亲壮志未酬。日后李德裕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成了削藩一派的领军人物,但他与主和一派,与李逢吉、牛僧孺等人的梁子,早在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的科场案中就已经结下了。

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宪宗暴崩,穆宗继位。被宪宗外放多年的李逢吉成功回到朝堂,担任宰相,顺便使了些计谋,将裴度、元稹等人全都踢出了相位,还将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排挤到了浙西。

此时朝廷连失幽州、成德、魏博等河朔藩镇,天下再度分裂。身为宰相的李逢吉、牛僧孺却没有再度兴兵夺回河朔的意思。

在主和派看来,再度消耗兵力财力去夺取河朔三镇,对唐廷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收回河北对唐廷有什么好处?是财源还是兵源?若是兵源,耗费大量兵力财力夺取河朔的兵源,实在有些划不来,况且大唐的主要外部威胁来自西边,河朔的兵马只要能守住东北门户,不让契丹这些外族入侵,那便是善莫大焉;若是财源,河北早就在向朝廷缴纳赋税,朱克融、王庭凑这些新的河朔主人对唐廷依旧恭敬,只要继续怀柔,他们自然愿意向朝廷缴纳部分税收。

宪宗年间的那场削藩战争,让天下的户口数量倒退到了安史之乱平定不久时的水平。再搞一场削藩,难不成是想让大唐把老底耗光?

所以,穆宗一朝的君臣们接受了河朔再度割据的既成事实。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唐廷赦免了杀死田弘正的主谋王庭凑,封其为成德军节度使、镇冀深赵等州观察使等职;赦免了逼死田布的主谋史宪诚,封其为魏博节度使;还加封了占据幽州的朱克融为检校工部尚书。正式授予了河朔三镇的簒逆者们合法的地位,以换取暂时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