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彷徨的藩镇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前任节度使王武俊之子)死了,王士真的儿子王承宗自封为节度留后,并请求唐廷认可他继承成德。一开始,意图结束藩镇割据局面的皇帝李纯并不愿意认可王承宗,他不想再接受河朔藩镇父死子继的这种惯例了,他想要将河朔藩镇重新收回朝廷的掌控中。但是经过成德反复的斡旋,唐廷终于同意王承宗担任新的成德节度使,只要王承宗愿意让出德州、棣州。这个消息传到田季安耳朵里,让他更为忧虑。

自从上一次河朔大战以来,成德这个藩镇只剩下五个州,如今王承宗为了继承父亲的位置,居然愿意再让出两个州来换取唐廷的认可。这让魏博情何以堪?第一,德州、棣州就在魏博的东北侧后,这两个州回归唐廷,那就等于将来让魏博前后两边都受到唐廷的军事威胁;第二,田季安这几年沉湎酒色,身体已经掏空了,要是有一天发生什么不测,那魏博也一样需要唐廷来认可田季安的儿子继承藩帅之位,到那时候,难道魏博也要割让出两个州,才能把这笔买卖做成?

所以,田季安千方百计地阻挠、挑拨,终于成功离间了王承宗,让王承宗扣押了朝廷新任命的德、棣二州观察使。同时,田季安还故意阻留唐廷派往成德的中使(即宦官),进一步扩大了唐廷与成德之间的误会。堂堂朝廷命官被王承宗扣押,这一点唐廷如何能忍?于是唐廷与成德关系破裂,随后决定讨伐王承宗。河朔的战争,终于再度爆发了。

田季安其实低估了唐廷削藩的意志,没想到新皇帝李纯竟然如此坚决地下令进军河朔,讨伐成德。听闻皇帝任命宦官吐突承璀率领神策军杀来,田季安召集众将士道:“朝廷官军二十五年没有跨过黄河了。如今魏博与成德唇齿相依,你们说,应当如何做?”众将齐声应和,决意站在成德一边,与唐廷相对抗。田季安后来又转念一想,才发现不对:魏博在成德的南边,要是和朝廷官军打起来,那魏博就首当其冲,变成“抗唐前线”了。田季安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点便宜、一点好处都要占,他开始转而兴致勃勃地与唐廷合作,还率兵象征性地攻占了堂阳县,以表示自己全力进攻王承宗。

元和年间第一次讨伐成德的战役,最终因为神策中尉吐突承璀出师不利,王承宗上表归顺而告终,唐廷与成德之间达成了新的妥协。而田季安也依靠着讨伐成德的“战功”,加封为太子太保。

这是典型的“魏博式智谋”,道义、名位,都成了田季安手上待价而沽的筹码,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证魏博的利益以及河朔藩镇的独立。此刻田承嗣、田悦、田绪仿佛在田季安身上灵魂附体了。

如果假以时日,田季安将会成为阻挡唐廷收复河朔的狠辣对手。然而不仅是唐廷,就连老天也想要收了此人。

元和七年(公元812年),三十二岁的田季安病情忽然加重,已经到了时日无多的境地。

看着自己十一岁的儿子田怀谏,田季安也许想到了自己年幼时从父亲手中继承魏博的样子,只是那时的自己,尚有嘉诚公主的帮助。如今田季安要是死了,又有谁来帮助年幼的田怀谏呢?田季安之妻元氏,虽然有着河北大族的背景,却远远比不上嘉诚公主的力量。临终时的田季安为了给儿子继位铺路,除掉了不少实权派将领,甚至一度想要除掉田氏族兄弟、衙内兵马使田兴。可田季安最终没有杀田兴,也许他也意识到,他再怎么做也无法改变未来。田怀谏继位后,定然会面临主少国疑、魏博兵将最终哗变夺权的命运。

田季安终于死了,而他的死亡,也会给魏博以及天下的局势,带来无穷的变数。

田怀谏在母亲元氏夫人的支持下继承魏博之后,将田季安的死讯上报唐廷,请求朝廷对自己的认可。对于魏博的奏表,朝廷久久没有任何回应,保持着令田怀谏母子感到恐惧的沉默。

没有朝廷官方出具的任命书,田怀谏根本难以服众。偌大的魏博,暗藏着重重的杀机,不管是田怀谏还是元氏夫人都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们只能找到之前被田季安打压在冷板凳上的田兴,请他出来坐镇军中;同时,节度使府内部的事务则依靠家中仆从蒋士则,由他来提意见并决断军政要事。

但军中这些大佬们都是桀骜不驯的悍将。区区一个家仆,想跳出来调动军中诸将,引起了全军上下的愤怒。对家仆蒋士则的愤怒,逐渐演变成了对田怀谏这个黄口小儿的怒火。

匹夫之怒,流血三尺。当年田季安最恐惧的噩梦终于在此时成了现实——节度使亲卫的牙兵,哗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