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乃宫禁重兵,不论交给朝臣还是边将,都不安全。自德宗皇帝时便定下国策,由宦官掌控神策军。可王叔文这帮人竟然胆大包天,敢动左右神策军的主意?而且他们将京西各地的神策军集中在奉天,明显就是要直指长安。司马昭之心,如今已经路人皆知。宦官们开会之时,所有人都破口大骂,问候王叔文、韩泰等人的祖宗十八代。
“要是任由他们这样做下去,我们这些人肯定要死在这群宵小手里!”宦官们纷纷说着。
这时,宦官们望向他们的首领——神策军中尉俱文珍,等待他的定夺。可宦官毕竟不是朝臣,只是皇帝的家奴,德宗时虽然把权力交给宦官,但其实对宦官们看得很紧,宦官们并没有太多的自主之权。即使不久之前俱文珍带着翰林学士们入宫请求立太子,也是翰林学士们在前面表演,俱文珍等宦官躲在幕后。而今皇帝中风,口不能言,王叔文那边又逼得紧急,得要宦官们自己拿主意了。
俱文珍沉思良久,终于斩钉截铁地点头,随后指示属下们展开行动。宦官们分头行动,带领属下控制宫禁,紧盯人员出入,不许王伾等官员与宫中联系。同时,宦官们秘密命令各边防来使回去禀告各将领:“不要将军队归属别人。”
宦官们做出行动的决定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他们彻底成了一个有着核心利益与内部组织的政治集团。延续近百年的宦官专权时代,就此拉开了序幕。
历史舞台的另一边,王叔文与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密谋,计划等神策军到了奉天,再向长安进军。到那时,也许就是新的一场“玄武门兵变”了。就在这时,门外一人飞驰而来,正是左右神策军行军司马韩泰。
坏消息和暗沉的夜幕一起降临在了王叔文等人的头上。
这天,范希朝与韩泰在奉天大营,等待各路神策军的报到。几天前他们已经颁下将令,要求各军从屯驻地一起出发,集中于奉天。但是他们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前来报到的各路神策军。范希朝反而被奉天的神策军控制住,形同软禁。亏得是韩泰机灵,才找到机会逃出大营,孤身一人骑马到长安,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王叔文。
此时,王叔文也收到了新的坏消息——宦官们隔绝了宫廷,王伾已经失去了联系。所有宦官所控制的武装力量全都戒备森严,革新党人找不到任何机会。
而母亲病危的消息也同时传来。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叔文的老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各种坏消息加在一起,终于摧垮了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王叔文。他对眼前的局势毫无办法,只是喃喃自语着:“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其实他心里雪亮,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六月十九日,王叔文亲自在翰林院里备下酒席,邀请了几位特殊的客人。先进来的是郑絪、卫次公等所有翰林学士,在王叔文还是翰林学士的日子里,他们一直相互不对付,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王叔文大势已去,郑絪、卫次公等人这才应邀赴宴,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沉默着入席。
随后来的,是俱文珍、李忠言、刘光琦三位宦官。他们见到王叔文,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只有李忠言点头示意,三人神色傲慢地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王叔文举杯祝酒:“家母病重,叔文心乱如麻。过去因我承担着国家政务的原故,无法亲自为母亲求医访药,现在我准备请假回家侍奉母亲。近来我竭尽心力,不避危险艰难,这都是为了报答朝廷的恩典。而我一旦离开朝廷,返回家乡去,就会有各种诽谤纷至沓来,谁肯体察我的隐衷,说一句话帮助我呢?”
王叔文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俱文珍冷哼一声打断:“报答朝廷恩典?呵!你只要什么都别做,就是报答朝廷恩典了!
“别的且不说,我在度支部任职时,毕竟为国家兴利除害,也为国库添了不少收入吧?
“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填自己的腰包。你看这些日子,你们拿着国库中的钱帛拉拢私情,这岂不是国家的蛀虫?”俱文珍针锋相对。
王叔文被俱文珍反复抢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斟满酒杯,请在座之人饮酒。饮了几轮之后,这场宴会最终以尴尬的沉默收场。王叔文自知母亲即将病逝,自己不得不离职去为母亲守丧,他本想以自己的去职,换取革新党人其他人能继续在岗。可革新党人与宦官之间的矛盾已经趋于白热化,这场和解酒宴最终只能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