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诵突然中风,打乱了王叔文集团所有的安排,也让年迈的皇帝李适措手不及。
六十三岁的李适在历代大唐帝王中已经属于高寿。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自知时日无多,只想着顺利把手中权力过渡给儿子,而朝廷这些年的积弊,也都等太子继位后再去解决。只是世事变幻得太快,太子竟然先于他病倒了。
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的新春,李适在落寞中度过。诸位王公贵族们纷纷前来大明宫朝贺问安,在这些人里,独独没有太子的身影。人到了老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见到此情此景,李适不由得悲叹、呜咽、流泪,从此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几天之后,正月二十三日,便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李适被追谥为德宗神武孝文皇帝,在位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是他复兴大唐的理想逐渐湮灭的二十六年,当初刚刚继位之时,唐德宗李适曾雄心勃勃地推出一系列变革的法令,但随着年岁的衰老和屡次接踵而来的挫折,他最终变成了下一代人眼中的老朽之徒,成了新的革新计划的阻碍。
但是,历史也没有忘却他的功绩。唐德宗开创的两税法体系,稳定住了安史之乱以来一片混乱的地方财税,成了此后中央帝国财政制度的基础,并将在此后沿用一千余年;他采纳李泌的外交战略,成功遏制住了吐蕃的扩张,为大唐的休养生息营造了绝佳的外部环境;德宗的削藩政策也并非完全失败,藩镇的叛乱最终被唐廷基本平息,河朔藩镇崛起扩张的势头,也被德宗领导下的唐廷施以重拳,此后再也没有危及大唐根基的能力。
德宗的时代,最终成了大唐复兴的序章。
德宗皇帝临终前病危的二十多天,宫中被宦官集团把持,内外消息隔绝。王叔文、王伾等人守在东宫,一边着急着太子李诵的病情,一边打听着大明宫中的情况。可宫中的守卫、门禁、进出往来都被宦官所控制,不论是外朝的文臣还是武将,都探听不到什么。王叔文也只有和长安城中的其他朝臣们一样,为时局变化惊疑不定。
终于,正月二十三日,宫门打开了。几位绿衣监使径直来到东宫,将病榻上的太子李诵请入了皇宫。
原来,德宗驾崩之时并无遗诏,宦官集团对新皇帝的人选一度出现了分歧。当德宗的亲信秘书(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两人来到大明宫金銮殿时,宦官们依旧没有定下人选。卫次公厉声疾呼:“虽然太子身患疾病,但是身居嫡长子的地位,为朝廷内外所归向。如果真有不测,也应该册立广陵王。否则必有大乱!”在郑絪等人出言赞同之下,宦官们这才妥协,请人接太子入宫。
长安城因为几百年来此起彼伏的兵变而敏感无比,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全城。太子入宫之时,皇城内外已经流言四起,朝臣与军队惊疑不定,唯恐有新的政变发生。屯驻在长安城北禁苑之中的神策军聚集在大明宫九仙门外,稍有处理不慎,就会引发新的兵变。当此之时,唯有太子亲自现身,才能平息纷扰的传言。李诵连丧服都没赶得及换上,就穿着紫袍、麻鞋,被抬到了九仙门,强撑着站了起来,召见各位军使。
见到太子现身,军队将士这才稍显安心。
第二天,因为皇帝病重而停开多日的朝会重新召开。在宣政殿上,李诵身穿丧服,接见了朝廷官员。
直到此时,宫里依旧流言纷纷,说继位的另有其人。两天后,太子李诵正式即位为帝。宿卫的军士们为了确认登位之人是否真的是太子,都跷着脚,伸着脖子,纷纷向殿上张望了一番,这才说:“的确是真正的太子!”说着说着,喜极而泣,这才安下心来。
一场大乱,终于化解在尚未发生之时。
李诵在侍从的搀扶下才能勉强走动,这几场仪式,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因为他无法开口讲话,与外界的交流只能依靠贴身服侍的宠妃牛昭容、内侍李忠言来传递信息。他住在寝殿,周围挂着帘幕,只有李忠言、牛昭容在身边,朝中官员奏请什么事情,李诵便在帘幕中点头认可,再由李忠言传话出来。
虽然继位的过程颇费曲折,但事情总算是走向了对王叔文一党来说最好的结果。近水楼台先得月,新皇帝入宫之后,一批潜邸人员就跟着进入了内廷。王伾已经跟随新皇帝率先入宫,以殿中丞(相当于中央办公厅机要室主任)的身份,帮助李忠言、牛昭容传召、记录,由此介入了皇帝决策的核心工作。王伾随后得到了诏令,传召王叔文入宫,由他坐镇翰林院,处理朝中事务。
得益于德宗皇帝专断的行事风格,这几年来,朝廷的决策逐渐变成了由皇帝和他的秘书,也就是翰林学士们,在一个小圈子里决定事情。而百官之首的宰相,只负责执行命令而已。真正的大权,都集中在殿中省、翰林院组成的内廷。
就这样,王叔文被任命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负责翰林院,处理外朝宰相们打进来的报告;王伾则被任命为左散骑常侍,蹲守皇帝身边,随时掌握最高领导的决策情况。李忠言也是从东宫一路跟着皇帝入大明宫的,需要王伾做自己在宫里的伙伴,所以在政务上对他全面支持。王叔文的意图由王伾带进内殿,告诉李忠言之后,便算是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可以直接由王叔文发布到外朝。
而外朝则有刚刚被封为宰相的韦执谊守着,王叔文从翰林院发出的政令,就交由韦执谊来执行,从中书省转派到尚书六部。革新派人数虽少,但占据了几个关键的职位,进而把控住了朝廷中枢的整个决策流程。
革新派,终于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