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三记震耳欲聋的鼓声从远处的吐蕃大营中传来,忽然在耳边炸响。

大地渐渐震颤了起来,那是来自高原的青海骢的蹄声,伴随着吐蕃骑士的呼喝。只见数千吐蕃骑兵杀入了唐军阵营,穿插切割,势不可挡。青海骢是战马中的龙种,当年隋炀帝西巡吐谷浑,就是为了觅得这种千金难求的龙驹。高大的战马如一匹匹凶猛的野兽,撕裂了来不及抵御偷袭的唐军战阵,直向唐军主帅的帐幕奔来。

浑瑊的脑中嗡嗡作响,他眼看吐蕃有备而来,直冲帅帐,显然是早有蓄谋的一起斩首式突袭,目的就是为了精确、快速地打击唐军的指挥中枢!

千算万算,他们终究还是落入了尚结赞的阴谋中。吐蕃假称只派三千甲士前来会盟,实际上,当唐军抵达会盟坛时,已经有数万吐蕃骑兵埋伏在了西侧的山野中,借着崆峒山上的山石与草木躲藏起来。方才双方互派数十骑哨探查看对方营垒,唐军大大咧咧地让吐蕃骑兵看了个遍,而浑瑊派出的数十骑唐军刚刚骑入吐蕃阵营,便被尚结赞令人悉数擒获,因此唐军根本没有觉察到四周的埋伏。

吐蕃骑兵径直冲入帅帐,大开杀戒,许多将佐官员还在更衣,便被悉数砍杀。有几人拼死拦住吐蕃军,掩护主帅浑瑊撤离。

浑瑊匆忙逃出帐幕,只见眼前景象宛如炼狱。本以为是一场和平的使命,所以唐军给足了诚意,基本上没有设防,碰到数倍于己的吐蕃骑兵,军阵立时崩溃,向着东边逃跑。浑瑊孤身一人,没有扈从,眼看就要被吐蕃人俘虏。但所幸天不绝人,恰好有一人一骑冲到他的面前。浑瑊素来有着“勇冠诸军”之名,在奉天城中他也曾力战拒敌,如今虽已年过五旬,却也膂力过人,当手一抓,将战马夺过,骑上马便飞奔向东而去。

仓促之间,连缰绳都没有套上马嚼子,浑瑊抓着马鬣毛,伏在马背上狂奔。身后有追兵赶来,对着浑瑊的后背射出箭矢。浑瑊放低身体,只感觉羽箭从自己身旁贴肉穿过,耳边都是羽箭穿空的“嗖嗖”声。自他十一岁从军,经历不知多少场恶战,从来没有一次有今日这般惊险。

当浑瑊骑行三十里,抵达原本的唐军大营时,才发现营中将士都已经逃跑,只剩下了一座空营。眼见身后吐蕃追兵逼近,浑瑊心中已然绝望。他只有继续拍马,向东边不远处的骆元光营寨逃去。跑着跑着,忽见前方又有一队骑兵结成阵列,等待着他。马上颠簸,只能看清前方骑兵阵的人影。如果停下或者掉头,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此时的浑瑊已经顾不上判断是敌是友了,只能闷着头继续策马向前。

“浑公莫惊!骆元光在此!”对面的骑兵阵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上苍保佑,那是之前埋伏在此的数百朔方骑兵,骆元光听说前方溃退,便立刻派这队骑兵前来接应,恰好遇上了逃命到此的浑瑊。

若不是当初骆元光坚持率军跟随到此,此刻浑瑊在这里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浑瑊长舒一口气,拍马撤退到前面的朔方骑兵阵中。

过不多久,后方烟尘滚滚,一大队吐蕃骑兵已经追赶而至。骆元光一声号令,朔方骑兵弯弓搭箭,半盈而握,杀气腾腾地对峙在吐蕃骑兵面前。吐蕃骑兵停下马,向着朔方骑兵怒目而视,却也不敢贸然出击。

骆元光一直目送浑瑊在几名骑兵的护卫下,回到了己方营寨,方才一声大喝:“邠宁军,冲锋!”跟随骆元光的号令,骑兵队向西出击,向着吐蕃骑兵冲来,相比于追逐了三四十里地的吐蕃骑兵,这队来自邠宁的朔方骑兵锋芒正锐,精气十足。吐蕃骑兵不敢上前交锋,这才悻悻而退。

终于安全之后,浑瑊开始在骆元光的协助下,收拢逃散的士卒,整顿军中阵列,并将这次失败火速奏报唐廷。

平凉城外,吐蕃大相尚结赞立于会盟坛上,眺望着吐蕃军一路追杀溃退唐军的情势。

此战,平凉的唐军被杀的被杀,被捉的被捉,总计数百人阵亡,一千多人被俘,参与会盟的三千唐军基本全军覆没,除了当场被杀的军士以外,会盟副使崔汉衡以下的大唐使团全都被吐蕃人俘虏。

有飞骑来报,浑瑊已经在唐军掩护下安然逃脱,尚结赞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

筹谋了这么久,唐军主帅终究还是逃脱了。

大唐是吐蕃的宿敌,如今虽然中衰,却仍然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尚结赞自视甚高,在他眼里,大唐称得上良将的,唯有李晟、马燧、浑瑊三人而已。为了除去这三个对手,尚结赞精心设计了这样一出连环计——

故意放出自己与李晟交好的信号,声称是应了李晟的邀请进犯边关,引得唐朝皇帝猜忌边将,最终将李晟调回长安,是为第一步。

以盐、夏二州为诱饵,声称言和会盟,同时派人以卑辞与重金笼络马燧,让马燧相信吐蕃人求和的诚意,并代吐蕃人上表唐廷,是为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