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奉天?”
“因为那是皇祖父为我们准备的最后据点,你出生之后不久,就有个术士说,奉天的上空有天子气,所以皇祖父下令加固奉天城。如今奉天正好可以成为我们的城堡,保护我们不被贼兵相害。”父亲李诵望着西北方向的远处,缓缓说道。
多年以后,李纯回味起这时的场景,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那时,李纯的祖父李适本可以像玄宗那样一路逃往安全的蜀中寻求避难,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长安城不远处的奉天,决定要在这里坚守。也正因为李适的这个决定,泾原之变后的大唐才不至于像安史之乱那样糜烂到不可收拾。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皇帝的人身安全最为凶险的时刻,情况的险峻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玄宗在马嵬驿、代宗在潼关。此时皇帝身边只有一百侍从,再加上沿途撞见加入队伍、闻讯赶去勤王的零星队伍,汇聚在奉天的仅仅只有士卒几百人而已。奉天离长安相距不到百里,李适选择了驻守奉天,就意味着亲临最前线,迎接叛军最先头的攻势。
李纯跟随父亲,一路先到了咸阳,然后抵达奉天。这是长安西北最为牢固的要塞,他的祖父李适继位后不久,便重新加固了奉天的城防。那时李适只是为了筑牢防御吐蕃的防线,好让唐廷可以全力以赴地准备削平藩镇的大业。谁也不会想到,奉天城却成了唐廷在关中最后的堡垒。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即将到来。这场“奉天之难”将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李纯最不忍回忆的儿时梦魇。
天子出逃,宫城沦陷,长安城登时成了群魔乱舞的妖窟。
泾原乱军冲入大明宫,哄闹着登上了含元殿,带着好奇的眼神四处观光游览。这些安西来的大头兵,今天终于有机会体验一把轮流坐龙椅的感觉。有人端坐在御座上高声叫道:“天子已经出走了,大家各自想办法发财吧!”
这句话像是一声发令的哨响,乱兵欢呼鼓噪,一哄而散,向着大盈库冲去,争相搬运库中的金银财帛。这些数月之间在民间刮骨绞肉般搜刮到的财货,就这样成了被乱兵肆意瓜分的战利品。素日游手好闲的市井流氓们混杂在乱兵的队伍里,冲入宫廷,趁着别人不注意,捎走一件两件库房中的存货。还有人混不进宫禁,于是便当街抢劫,闹得长安城的街坊鸡飞狗跳。
晋昌坊在长安城南。和其他街坊一样,此时此刻坊门紧闭,居民自发地守卫着自己的小区,防止作乱的暴徒进来抢劫。这时,几百名泾原军士骑马飞驰而来,不由分说地撞开坊门,径直来到西南一隅的一处宅邸前。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整片里坊。
“我等奉泾原节度使姚大夫(姚令言)之命,来请朱太尉前去主持大计!”
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武人在几名幽燕兵的护卫下走了出来,正是赋闲在家的当朝太尉朱泚。
十年前,朱泚离开幽州入朝觐见,却没想到弟弟朱滔逐步架空了他在幽州的权力,他只好长留在长安,将幽州节度使之位让给了弟弟朱滔。此后朱泚曾担任泾原、凤翔等地的节度使,统帅过这些驻扎在泾原的安西军,所以也算是泾原军的老领导了。这些泾原乱兵占据了皇宫,抢到了财宝,不得不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正好朱泚因为朱滔起兵之事被解除了军职,软禁在晋昌坊的私宅里。自天宝年间“四星聚尾于燕”的星象出现以来,民间一直传说,将有一个出身于幽燕的帝王取得大统,而朱泚恰好来自幽州。这些泾原军没什么文化,偏偏迷信这些荒诞的传说,所以说干就干,决定拥戴朱泚为主。
困顿在长安多年的朱泚,早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了。泾原军的拥戴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他们一拍即合。当天夜里,朱泚便在泾原将士们的簇拥之下,张列火炬,前呼后拥地进入大明宫,一屁股坐在了含元殿正当中的御座之上。
有朱泚出来做这个挑事人,接下来的一切就简单了。长安城中不缺少郁郁不得志的政治斗争失败者,或者对唐廷心怀不满的野心家。被淮西人赶出淮西的同平章事李忠臣、自视甚高但一直抱怨赏罚不公的光禄卿源休、太仆卿张光晟、司农卿段秀实等文武官员,全都被朱泚启用起来,成了他的爪牙。
朱泚当初从幽州带来的旧部三千人,如今正行军到潼关,准备向东驰援困守襄城的官军。听闻朱泚占据长安,便杀死领兵的朝廷大将,乱哄哄地返回了长安,投归到朱泚麾下。至此朱泚手握五千泾原军、三千幽州兵,对于退守到奉天的唐廷残部,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