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军士们继续高声呼喝着，渐渐地，围观的群众中，应和的呼叫渐渐响起，到了后来，泾原军每喊一句话，都紧跟着长安百姓们的欢呼声。

去他的间架税，去他的除陌钱！去他的王霸雄图，去他的复兴大业！百姓们才不要听这些，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正常的官府，能像过去那样保他们平安，收最少的税！如果朝廷画个大饼，要百姓们为振兴大唐的事业买单的话，那就让那些振兴大唐之类的说辞见鬼去吧！

长安的百姓们在官府强征利钱税金的野蛮政策下苦不堪言，如今听到泾原乱军的话，得知这些征收政策竟然可以一并废止，立刻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本能地和他们站在了一起。他们跟随泾原军的队伍一起走着，等到泾原军士们在皇城南大门丹凤门外停下列阵时，跟在五千士兵后面围观起哄的百姓们已经数以万计。

大明宫中，皇帝李适遭逢大变，震惊异常。朝廷直属的神策军已经在年初陆续派往关东平叛，城中几乎没有成建制的禁军，只剩下一些暂时休整在家的禁军将士。事态紧急，顾不了许多了，他只好下令，调动留在城中的禁军将士火速前往皇城支援。

他苦等几个时辰，只听见外面接连的传报，都是连连告急，说泾原军已经在不停地攻城。可左等右等，竟没有一个禁军奉命赶来抵御乱兵。

李适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身边熟悉内情的宦官悄悄告诉皇帝，原来禁军花名册上的那些军籍，全都是假的，在禁军军将贪污受贿之下，那些空缺的禁军军籍全都卖给了市井商贾，让他们吃着朝廷派发的空饷。这些年朝廷到处盘剥，只为了养兵，神策军的待遇更是三倍于寻常的镇兵，李适怎么也没想到，他呕心沥血搜刮京城内外的民脂民膏，养的居然是这样一群附骨之疽！

这时宫外急报，作乱的泾原军已经攻破丹凤门，杀入了皇城，正在向大明宫宫城而来。清点人马后李适才知道，他现在所能指挥的武装，竟然只有窦文场、霍仙鸣管辖的一百多名侍从。

自代宗时罢黜程元振、鱼朝恩，终止了宦官掌兵的惯例之后，禁军的兵权重新回到了将领们的手上，可谁能想到禁军将领的腐败，居然导致整个长安城的驻防禁军全变成了一团空气！

乱军眼看就要杀来，宫城的防御如同一张白纸，吹弹可破。惶急之下，李适只好下令撤离，带着他的妃子、皇子和公主从宫城北边的玄武门逃出。事态紧急，根本来不及收拾，只有让王贵妃收拾一下国玺这类的传国之宝，草草整理之后系在随身的衣物中，便匆忙离开。

事情如同一堆乱麻。朱滔的弟弟朱泚还被软禁在京城，朝廷的国库尚有四处聚敛而来的财货，外朝的百官还在焦急地等着皇帝的指令，但这些都已经来不及处理了。泾原军的呼喝声就在耳边，宫城城墙没有任何防御，只有泾原军临时制作出的撞车，在长安城上万百姓的围观之下，咚咚咚地撞着城门。

玄宗、肃宗、代宗三代帝王，都有被迫出逃的经历，可三代帝王加起来，都没有此时此刻的李适这般狼狈。

此时此刻的东宫，四岁的李纯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些宦官和宫女，平日里一直对他温声细语，可如今却一边哭喊，一边匆忙地奔走，乱成了一锅粥。李纯虽然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却无法理解如今遭逢的变故。

他是当朝太子李诵的长子。父亲李诵按照皇帝爷爷紧急下达的命令，负责断后的任务。李纯被驮在宦官的背上，看着父亲手握兵器，带领一干东宫的仆役、随从，缓缓跟随皇帝的銮驾且停且走。

“大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咸阳。”父亲李诵回答。

“去了咸阳，然后呢？”

“再从咸阳出发，去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