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十月,这个冬天,比以往还要不容易。
河朔与淮西的战事还在继续,天下人都在为了征税之事愁苦无措。在淮西,朝廷虽然任命宰相李勉为淮西招讨使、哥舒曜为副招讨使,作为调度淮西战场各路官军的总指挥部,但是各军之间仍然指挥不一,最终导致神策军中了李希烈的伏击,几路军狼狈败走。
此时,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奉诏率领五千泾原军前往襄城,援助被围困在那里的官军。他们和以往从西北边陲被调往东线的防秋兵一样,先前往长安,再从广运潭中转,前往关东的战场。
十月初二日,节气已入冬,却仍然下着恼人的冬雨,士兵们冒雨前行,抵达长安时,已经又饥又冷。以往的防秋兵前往关东,常常在长安受到朝廷的丰厚款待,赏赐一番提升士气之后才发往关东。泾原军士兵们满以为在长安能够像以往一样得到朝廷丰厚的犒赏,可是招待他们的,却是简陋的粗米饭和土菜饼,酒食单薄,甚至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
这也是朝廷应对财政紧缺的一项新政策。为了共度时艰,以往一直都有的劳军犒赏被取消了,此前的间架税、除陌钱新政推进得不顺利,只有关中一带被有效执行。虽然朝廷聚敛到了不少的钱财,可对于整个战事来说,依旧谈不上宽裕。所以朝廷要把有限的钱财用在刀刃上,以往的望春楼劳军项目就被朝廷一并节约了。
泾原军的士兵们愤怒了。他们原本是安西、北庭的边兵,因为要平定安史之乱,被调入关内,如今被安置在泾原,作为防备吐蕃外敌最前线的边军。他们不理解,明明是他们背井离乡,为了朝廷的大业,把脑袋夹在胳肢窝里打仗。而朝廷却丝毫不加以体恤,竟然把他们当做要饭的一般,用这些粗糙的饭食就想把他们打发了?要知道,当初神策军发往关东时,朝廷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用在犒赏将士上面。难道神策军才是朝廷的亲儿子,而他们这些安西来的泾原军,就只配吃这些难以下咽的菜饼?
泾原军士们踢翻了犒劳的粗饭和菜饼,闹起事来,大声抱怨道:“我们将要赴敌而死,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怎么能够拿自己的小命去往刀刃上撞呢!”另外一些兵士也附和:“听说皇帝老儿有钱,放着空空如也的国库不管,光顾着聚敛财富填充自己的腰包。据说琼林、大盈两个皇家内库里,满满的全是金银锦帛,我们不如一块儿去取吧!”
于是,泾原军士们穿上铠甲,拉起旌旗,擂鼓呐喊,回军开向了京城。
泾原军出自安西、北庭,自有他们的特点。安西、北庭的边兵们世代居住在西域之地,军中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蕃兵,便是流放、逃难到此的不良分子,所以军纪历来出名的差。当初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兵败于大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安西军纵兵掳掠,引发了整个昭武九姓的愤怒。安史之乱以来,这支从西域赶来回援的安西军是出了名的刺儿头,前前后后因为各种原因,闹过不少事情,朝廷只能将其暂且安置在泾原。要不是因为襄城的局势实在紧张,朝廷也不会决定动用泾原军支援淮西的战局。
就这样,在一片埋怨与牢骚声中,泾原军哗变了。
此时此刻,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正在御前辞行,当泾原军哗变的消息传入宫中时,不仅是天子和百官,甚至连姚令言都傻眼了。姚令言慌忙拜辞了唐廷君臣,匆匆出宫,想要前往泾原军中阻拦。然而,哗变的乱兵已经如同一只发狂的猛兽,原本的军纪、号令荡然无存,成了一股愤怒而焦躁的盲流,已不能听奉任何人的命令,只知道一边鼓噪起劲,一边叫嚷着冲向长安城。姚令言快马骑到了长安城外的长乐阪,遇见泾原乱军后大声出言阻止,却被乱兵反过来裹挟着,一同继续向前。
皇帝李适也紧急派出了宦官,下令泾原军停止前进,许诺朝廷会为每名泾原军赐予丝帛二匹。可这个命令反倒更加激起了乱兵们的愤怒,朝廷不让他们在国库爽快地打劫一番,只拿一两匹丝绢来敷衍他们,难道是在打发乞丐?他们想要的已经不是朝廷常规的劳军犒赏了,他们要的是整个国库。士兵们乱箭射死了传谕的宦官,径直来到通化门外,又碰上一遭前来宣慰安抚的宦官。这几位运气不好的宦官刚刚出城门,还没来得及把皇帝的口谕说出来,就被乱刀砍死了。
当皇帝派人从大盈库中运出二十车金银财宝,要赐给泾原军将士的时候,乱军已经杀入了城中,吵吵嚷嚷地向皇城涌去。骤然听闻乱军入城的消息,整个长安城乱了起来,人们恐惧地四散奔走。这个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拦住这群盲流了。
“父老们,不要怕!我们不是强盗!只是要拿属于我们的东西!”乱军一边往前,一边高声叫着。
百姓们迟疑着停下脚步,退避在街边。商贾、旅人、市民、百姓一起张望着,看着这些来自安西的粗野军人呼喝而过。
“不抢你们典当的利钱了!”
“不抢你们的间架税了!”
“不抢你们的除陌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