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这样用他薄弱的身躯，阻挡着历史滚滚的洪流。

一次宴会中，李希烈又一次请来了颜真卿和四镇使者。李希烈不止一次地请颜真卿与河朔使节见面，是想让颜真卿最终妥协，不再反对李希烈称帝。可颜真卿每一次都像一块烤不烂、敲不碎的硬石头，和李希烈据理力争。

这一次，李希烈没有说话，先开口的却是河朔四镇的使者，他们陪着笑脸说道：“早就听说颜太师威望崇高，现在李都统就要称帝号，而太师恰好到来，这是上天把最适合做宰相的人选赐给李都统啊！”

李希烈上尊号为帝，颜真卿成为开国宰相，这倒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折中之策。河朔使者的话语如春风拂面，引来了满堂和煦的笑声。

而颜真卿却沉着脸，只是问了一句话：“尔等知道有个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

使者的笑容僵住了，在场之人都记得那位不屈而死的颜杲卿，还听说过颜真卿那篇传世的《祭侄文稿》。

颜真卿缓缓道：“那便是我的哥哥。我已经八十岁了，如今知道的，唯有恪守臣节而死，难道会受你们的引诱胁迫吗？”

没有人敢回答，也没有人敢直面颜真卿如炬的目光。堂上鸦雀无声，颜真卿面色自若地自斟自饮，只剩下使者们尴尬的神情，以及李希烈气急败坏的脸色。

从此之后，颜真卿便被李希烈囚禁在了馆社里。李希烈让甲士十人在馆舍中看守颜真卿，还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坑穴，说是准备活埋他。颜真卿神色安然，对李希烈说：“既然我的生死已经决定，何必玩弄花样！赶快一剑砍死我，岂不使你心中更痛快些吗？”李希烈听了惭愧，只得向他道歉。

建中四年（公元783年）二月，有消息传来，唐廷已经命令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哥舒翰之子）为东都、汝州节度使，率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的神策军兵马一万余人讨伐李希烈，又颁诏命各道共同讨伐。江西、荆南、山南东道等地的兵马也调动了起来，向着淮西进发。一个多月的时间，朝廷终于用最快的速度调集起了平叛军队，开始向李希烈发起反击。

这也意味着颜真卿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在许州拖住了李希烈一个月的时间。颜真卿这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使者出使敌国言和作为诱饵，大军趁机随后出兵，历史上曾有个叫作郦食其的人就是个鲜活的例子，而郦食其的结局是被敌国君主下令扔进油锅，活活煮死了。颜真卿不会不知道这些，当初他领命前往许州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好在颜真卿的名声实在太高，李希烈终究不敢杀他，只是将其囚禁起来。

颜真卿如今已经成了李希烈的烫手山芋，淮西境内有不少忠于唐廷的人士，一直在暗自策划针对李希烈的行动，想在除掉李希烈后，奉颜真卿为新的节度使。李希烈察觉到了这些，将颜真卿从馆社中赶出，安置在了龙兴寺里。

各路朝廷官军一开始进军顺利，一度取得了几次胜利。可李希烈随即调动起三万兵马，将哥舒曜的神策军阻挡在了襄城。同时李希烈自己回师，率领精锐迅速南下，击破了刚刚抵达安州、立足未稳的荆南军。荆南军大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仅以身免，还失去了所持旌节。

当李希烈叫人把张伯仪的旌节以及被俘士兵的左耳给颜真卿看时，颜真卿痛哭扑地，气绝而复苏，从此不再与人讲话。

在龙兴寺的囚禁时光，过得孤独、萧索而漫长。雨季来临，简陋的寺中潮湿而沉闷，四壁上长满了青苔。没有人与颜真卿说话，颜真卿也不愿与别人说话，只有李希烈时而把他得胜的好消息派人带给颜真卿，想要在颜真卿面前炫耀一番。

听说哥舒曜从襄城进军了，可此时大雨滂沱，官军一定很不容易吧？

听说李希烈截断了南方物资上贡的通路，连商人旅客都不让通过，朝廷的财政一定变得更加困难了吧？

果然，李希烈大军随后将哥舒曜围困在了襄城，战事胶着，看不见向好的趋势。

而淮西战局一开，军费开支更是飞涨，已经到了每月一百三十万缗钱的程度，常规的赋税根本无法填补巨大的财政赤字。这年六月，朝廷下令，开始施行税间架法和除陌钱法。间架税，就是对百姓征收房产税，每间房屋都按照税率征钱；除陌钱，就是对民间物产买卖征收的交易税，官府对每笔交易都要征收百分之五的提成。从这个政策中，也可以看出朝廷对钱的需求已经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吏人拿着笔，握着计算工具，进入百姓家中，计算应征税额。但凡有人瞒报、谎报，便受到官府的严厉杖责，无数人承受不了高昂的税率，只好变卖房屋，甚至锒铛入狱。自京城到各地州县，愁苦哀怨之声，充斥在这片土地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