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两个问题:钱,还是钱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二月,唐廷向各地派出十一名黜陟使,分道巡查全国,监督各地的两税法执行情况。其中河北黜陟使洪经纶,负责向河北征税。

球已经被李适抛出来了,就看河朔藩镇接不接了。这一步,李适处理得很小心,定下了一个河朔藩镇应当可以接受的数额,而时机也很巧妙,就在魏博节度使田悦刚刚就任不久,需要唐廷名义上的支持的时候。河朔藩镇虽然不服中央朝廷,却依旧是大唐册命的藩镇节度使,大唐这面旗帜余威犹在,朝廷依法征税也天经地义,他们没有理由贸然造次。

退一步说,就算河朔藩镇抗拒收税,那也是针对征税制度,而非朝廷的权威,丢脸的是杨炎和这项制度,大唐的权威并无损失。最坏的情况,也只不过是保持现状,河朔藩镇继续不缴税赋而已。

如果藩镇能接受朝廷的征税,也就可以接受朝廷其他的要求,李适就是要通过步步为营的方式,驯服这些骄悍的强藩们。

在魏州,河北黜陟使洪经纶受到了魏博节度使田悦的盛情款待。田悦有他叔父田承嗣一样的狡狯,面对这位名义上的上级领导,田悦恭顺无比,表面上的荣光全让洪经纶占尽了,实际却不给钦使任何实质的好处。

当洪经纶要求河朔按照朝廷定下的两税法上缴赋税时,田悦推说魏博收入微薄,没有足够的钱上缴中央。洪经纶的回应也很干脆:魏博收入不足,那是因为魏博养了七万大军。如今战事已平,显然不需要养这么多常备军,不如裁军四万,将军队规模缩减到三万。洪经纶说干就干,当即发下了黜陟使的符命,令四万镇兵解甲归农。

田悦收到符命之后,不慌不忙,照着洪经纶的要求裁员。他是最了解手下这些镇兵的,这些镇兵十多年前被田承嗣招募时,是失去土地的流民,如今已经被训练成了职业军人。这些镇兵现在能做的只有当兵,让他们回去务农,前提是他们得有土地,可两税法之下,官府已经不再像唐初那样均田授地,这些镇兵要是复员回家,哪里能有土地给他们耕种?

不久,田悦召集应当裁减的士兵,煽动地对他们说:“你们长期在军中,有父母、妻子、儿女,现在一下子被黜陟使裁减了,你们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呢!”大家放声大哭起来。田悦拿出家财分给士兵,让他们回到军中。由此,士兵们都感谢田悦的恩德而怨恨起朝廷来。

虽是有这么一番波折,田悦却也不愿意公然违抗中央的指令,所以不得不按照唐廷的要求交钱。只是这笔钱,也不是说交就交的,就算要交,也应该遵循“河朔故事”,有条件地交。

所谓“河朔故事”,是河朔藩镇为了区别于其他藩镇,与唐廷立下的不成文规矩。其核心是藩镇自行择帅,保持独立自治。洪经纶离开之后不久,田悦和淄青镇的李正己各自献上了三万匹细绢,作为藩镇的“上贡”。这一句“上贡”,说得极为讲究,它不是像其他州县、藩镇那样的上缴税赋,而是像藩属国一样进贡财物。税赋是朝廷征收的,贡物则是主动献给皇帝本人的。这样“上贡”,既给了大唐皇帝面子,又彰显了河朔的独立性。

三万匹细绢“上贡”中央之后,唐廷的处理也同样巧妙。皇帝说,如今州府长官进贡财物的风气已经被叫停了,藩镇无需再上贡。但既然财物已经到了长安,那就转交给朝廷的度支部门,作为本年度魏博、淄青应当上缴的税赋吧!

这笔钱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被唐廷官方认定为税收,并成了“河朔故事”的一部分。

而这,只是皇帝李适对河朔藩镇动用的第一刀。

向藩镇斩下的第二刀,在建中二年(公元781年)随之而来。

这年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临死前的三天,李宝臣突发暴疾,已经口不能言,只能瞪着眼睛看着病榻之侧的儿子李惟岳,还有一旁自己的亲信、兵马使王武俊,像是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