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太子李弘去世,李治和武皇后失去了他们最爱的儿子。
太子李弘是李治与武皇后爱情最初的结晶,他的身上被倾注着皇帝皇后充满私心的爱。他聪慧睿智,彬彬有礼,是帝国理想的继承者,皇帝、皇后曾希望他能应验谶语中“木子弓口,王治天下”的预言,成为开启大唐千年盛世的宿命之子。
大非川之战后,朝廷的风气渐渐地有所改变(当然,是向好的一方面改变)。一个显著的标志事件,就是朝廷下令为长孙无忌平反,恢复了长孙无忌和他儿子长孙晟的名誉和官爵,并且由长孙无忌的曾孙长孙翼承袭了赵国公的爵位。时隔二十年,天子终于推翻了永徽末年那场政治风暴的定论,承认长孙无忌是无辜的。
其实这件事情几年前就已经有了苗头。两年前,高阳郡公许敬宗去世,按照常规,专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要为许敬宗选一个谥号,作为他一生的评价。而太常寺为许敬宗选定的谥号,竟然是一个“缪”字,含义是“名不副实”,是妥妥的一个恶谥。
自李勣死后,身为三朝元老的许敬宗,是整个朝堂名位最高之人,用“缪”这个谥号将许敬宗定性为名不副实之人,让他以奸臣的身份进入史书,被世世代代唾弃,是打了谁的脸?自然是任命他为宰相,并且二十年来引以为亲信的天子!其实,许敬宗并不是庸碌之人,他的政绩可圈可点,只是他身为宰相,甘心让相权成为皇权的附庸,这让骄傲的士族勋贵们十分不齿。更何况许敬宗也不是没有缝的蛋,他的家庭关系处理得不好,因为儿子许昂与他的妾室私通,遂上奏朝廷请求将许昂流放到岭南。还因为贪图南蛮酋长冯盎的那点彩礼,将女儿许配到了南蛮。这些事情都关乎许敬宗的私德,太常寺的博士们就是拿着这一点,坚持认为许敬宗是奸臣,所以应当采用恶谥。
而对于士族们认定许敬宗的诸般问题,李治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最终在朝臣们的协商之下,许敬宗的谥号被定为“恭”,也就是过而能改的意思。
自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以来的这二十年,李治的皇权死死压着相权,控制了整个朝堂。这让李治手中的权力空前强大,也让大唐彻底告别了和北周、杨隋一样短命的命运。但凡事总有利弊,相权之所以重要,不是偶然的,中央政府只有靠着宰相运转中枢,才能保证各项军国大事高效地部署下去。当皇权过于强势,宰相大小事情都要呈交给皇帝定夺,那就会极大影响朝廷中枢的运转效率。
自大非川之战以来的几次军事、外交失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唐廷的中枢运转效率不足的缘故。
李治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几年,他的健康每况愈下,病痛缠身,这让李治不得不早点考虑自己的身后事。所以他定了许敬宗的谥号,平反了长孙无忌一家,用这些行动来释放信号,告诉朝廷他要与相权,还有相权背后的那些儒家士族与勋贵们和解。还让宰相们同时兼任东宫的官员,万一他龙驭宾天了,太子李弘可以在宰相们的辅佐下实现平稳的过渡。
为了防止宰相们像当年的长孙无忌、褚遂良一样擅权,李治还特意拔高了皇后的地位,让武皇后成为未来制衡宰相们的一股力量。对此,李治发挥了自己在取名字方面的创意优势(李治即位以来已经不知改过多少次年号了),将皇帝改称为“天皇”,皇后改称为“天后”,以拔高皇帝皇后的地位,并再次改元,将咸亨五年(公元674年)改为上元元年。
刚刚改称为天后的武皇后,向天皇李治提出了“建言十二事”,也就是对国家大政的十二条建议,包括了劝农桑、薄赋徭、广开言路、节省开支、止息干戈等。天后一改长孙皇后以来后宫不得干政的惯例,直接以建言的方式介入了朝局之中。当然,天后的建言想必是他们夫妻商量后得出的结果,是为将来十年政策定下的基调,提炼一下的话,就是停止扩张,全国休整。
这也是面对吐蕃崛起、各处少数民族起义运动等危机不得不采取的方略。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太子李弘了。李治甚至还一度打算直接禅位给李弘,并由天后摄政,李治在后面全盘操纵,好让政权平稳过渡。虽然这个想法最后在宰相们的劝谏之下没有实施,但李治真心希望他的儿子能在君臣关系上探索出一种更好的相处模式,在全国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再继续带大唐乘风破浪。
然而,李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子李弘的身体情况比他自己还要差。李弘患有肺痨,也就是肺结核,这同样也是无药可医的一种疾病。由于屡次监国,积劳成疾,太子李弘终于在上元二年(公元675年)薨逝在了洛阳城的合璧宫,年仅二十二岁。
对于太子的死,天皇和天后悲痛万分,他们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李治本以为李弘是改变天下的宿命之子,却没想到天命如此无常,竟然没有护佑好这个被神选中的孩子。这是天皇、天后的第一个孩子,通常,第一个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分量总是不同的,李弘一直以来被他们夫妇二人视若珍宝,所以李治怀着满心的父爱,将李弘追谥为孝敬皇帝,此前,从没有皇子死后被追谥为皇帝的例子。
但是这个偌大的帝国,终究要早点选一个继承人。这次的继承人选毫无悬念,自然是天皇和天后嫡出的第二个儿子——李贤。
李贤曾被封为沛王,那时大才子王勃曾是李贤门下的伴读。只是可惜李贤被封为太子前,王勃已经因为私杀官奴案而被降罪。遇赦之后的王勃心灰意冷,尽管李贤当上太子之后要为他恢复官职,但王勃一心只想去岭南看望被贬的父亲。阴差阳错,李贤与王勃这对曾经的好友,早已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各奔东西,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汹涌澎湃的宿命。
也就是李贤成为太子这一年,王勃在洪州新落成的滕王阁上写下了旷世的篇章,并在几个月之后殒命大海。
而李贤则按部就班地履行着太子的职责。得益于李唐皇室优良的宫廷教育,李贤和哥哥一样优秀,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在大臣的辅佐下很好地履行了监国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