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时代的才子们

王勃与卢照邻、杨炯等人都是好友,他们风发的意气化作笔下的诗文,感染了整个长安城。

过去的大唐文坛,持续了五十年的凋敝,几代人在文学创作上停滞不前。国家初建之时,往往在文艺创作上会有一个空窗期,汉初、宋初都是这样,大抵建国之初,精英人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国家建设上。在显庆、龙朔朝文坛称雄的上官仪、许敬宗,善于作那种精雕细琢、词藻精美的诗文,号称“上官体”,其实只是高阶版的“郭敬明体”罢了。

唐初的文艺界,有人喜欢六朝烟雨的文章绮丽,有人喜欢悲壮苍凉的建安风骨,有人喜欢质朴透彻的汉魏古诗文。但泱泱大唐,一个空前绝后的时代,怎么能一味地停留在模仿过去时代的文风上呢?

而王勃、杨炯等人给了这个时代一个回答,他们告诉大唐的士人们,什么样的文章诗句才配叫作大唐风骨。他们都是年轻人,大胆地作诗,大胆地写文,用自己的一腔青春挥洒文字,写下灵活生动、清华坦率,而又音调铿锵、气势刚健的文字,文坛原本的靡靡之风为之一振。

后来的人们,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称为“初唐四杰”,诗圣杜甫有过如此评价: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和后来的大诗人李白、杜甫相比,他们的诗句略显草率与粗糙,但他们以书生意气激扬文字,充溢着疏朗奋发的骨鲠之气,为“唐诗”定下了基调,向着天下人昭告:大唐的诗句应该这样写,唐诗的时代来临了。

也只有这样的唐诗,配得上这样的大唐。

但王勃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机会,他的一腔才华,最终没有施展在他想要施展的地方。

在沛王府里,他的才华被所有人尊重。才气是一种锋芒,它有多耀眼,就有多灼人。出众的才华与热血,本应预示着一位才子的步步高升,但才气过人的王勃,成因文章,败亦文章。

此时的长安城风靡斗鸡,各王侯时常组局玩耍,互有胜负。一次,为了博沛王欢心,在沛王李贤与英王李显斗鸡时,王勃当场作《檄英王鸡》一篇,是为沛王鸡讨伐英王鸡以壮声色。引经据典,对仗工整,还模仿了军事檄文的写法,句句带刀、杀气腾腾,但却从头到尾透着一股滑稽的气味。

这篇所谓的檄文最终被有心人传到了天子李治的手中,引来了天子龙颜大怒。

一者,檄文乃是应时而作,把它用在斗鸡上,等于是将军国大事的严肃性,用这样一篇滑稽的文章给消解了,从头到尾染上了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讽刺。

二者,兄弟相争,是天子李治最为敏感的一块禁区。天子是在刀光剑影的唐朝宫廷成长起来的,玄武门城头的血迹还没有洗干净,二十多年前发生的贞观朝夺嫡事件还历历在目,李治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们之间出现类似的惨案。自武氏被封为皇后,天子和武皇后的长子李弘随即被封为皇太子,另外的三个儿子——沛王李贤、英王李显、相王李旦,都各有所封。随着儿子们渐渐长大,李治最为担心的就是他们重蹈当年自己兄弟们的覆辙,兄弟间互相残杀。

而且,如今正值非常时期,废太子李忠勾结上官仪一案正把长安城搞得满城风雨,当李治看到王勃的这篇檄文时,立刻对里面透出的腾腾杀气十分反感,下令将王勃赶出沛王府,不得与皇子交往。这既是对王勃轻薄为文的处罚、打磨一下他的锐气;也是杀一儆百、用实际行动给儿子们一个警醒。

王勃也就成了宫廷政治的一个牺牲品,外放到虢州担任参军。虢州离京师不远,原本也是一个养人的地方,王勃在虢州做几年参军,可以凭借才能继续升迁。然而他终究是少年成名,过盛易折,因才华外露被同僚所忌,遭人陷害,说他杀官奴,被判死刑。万幸此时正值皇帝皇后封禅泰山,大赦天下,王勃这才保住性命。只是因这起“杀奴”事件,王勃之父王福畴也受牵连,被贬谪为交趾县令,远至南越之地。

顺便提一句,被流放到岭南的李义府也听到了这次大赦,只是大赦特别注明“长流刑除外”,李义府还是不能得到赦免,忧愤之际,终于绝望地病重,不久以后病死。

听闻父亲贬官到了交趾,王勃心忧如焚,连忙动身前往岭南看望父亲。他从虢州一路向南,经过了洪州(今江西南昌)。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将与他产生羁绊的地方。

洪州原本是唐高祖李渊第二十二个儿子滕王李元婴的居所。他生性荒淫,喜欢干一些骄奢淫逸的事,闹出过不少笑话,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迁到洪州做都督,在江边建造起一座供他享乐的阁楼,这座阁楼便被称作滕王阁。在洪州时,滕王的贪腐是远近闻名的,连长安城的天子都知道,腹黑的李治特地赏赐了他两车麻线,供他拿来做成穿钱的绳子。不过滕王的才华却是一流,能写诗,能作画,王勃在长安也一直听闻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