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狂飙突进的时代,大唐帝国开创已近五十年,这个帝国带给大唐士人们的,是一个空前广大的世界。
“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
这是在长安城开远门外的一块石碑上的碑文,每当士人们经过此处,都不免沿着这里向西远眺,想象着九千九百里外的大唐领土。玄奘法师口述、辩机整理的《大唐西域记》,是此时的畅销书,人们争相此书,只为了解一下那片土地的风土人情。人们发现,原来西域之地并不全是戈壁千里、黄沙漫天,如果穿过茫茫戈壁,再翻越重重大山,还能看到绿草如茵、水草丰美的人间乐土。那里的国度,语言、风俗、文化都与中土迥异,但它们如今都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治理下的人间乐土。
在那片大唐开辟出的世界,碎叶城正在建造中,它仿造长安城的坊市格局而建,周长五十里,唐廷要让它成为新的长安城,并成为帝国经略那片新世界的基地。
西域曾是西汉、魏晋时期西域都护府、西域长史府的辖区,但几代中土士人都已经差点忘了,那里曾是汉家王旗遍插之地。随着贞观、永徽两代人的奋战,西域重新回到帝国手中,并成了大唐的安西和北庭。在漠北,唐军重新创下了封狼居胥、燕然勒功那样的功业。唐人的世界从未如此广大。
如此广大的世界,也是更多人施展抱负的舞台。唐朝杂糅了胡汉各族文化,既有华夏文章、文质彬彬,又有刚毅豪迈、洒脱奔放,文化交融而发展,最终形成了进取的初唐气象。
裴行俭是当年瓦岗名将裴仁基的遗腹子,出自将门世家,早年又受到苏定方的看重,得到了他传授的毕生所学的用兵奇术。因为“废王立武”事件时受到牵连,被外放到了安西,担任西州都督府长史。在西域的疆土上,他将自己的心血倾注在安西的战场上,一步步升任为安西都护,成了威震西域的名将。
除了裴行俭,还有无数大唐将士们将血洒在这片热土之上,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安西都护郭孝恪在守卫龟兹城之战中,和他的儿子一起战死。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庭州刺史来济为了防御西突厥入寇庭州,力战而死。每次战役,都有不计其数的大唐将士们血洒沙场。
将士们在西域出生入死,既是为了建功立业,让自己扬名立万,也是为了守护大唐的荣耀。而他们的征战也成了新的传奇,鼓舞着更多士子书生投笔从戎,到更开阔的世界里闯荡。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此时的长安,是世界的中心,也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
王勃第一次来长安时,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岁时便饱览六经典籍。这次来长安,是为了在这个天下的中心,学习奇门遁甲阴阳之术。几年之后学成,他已经是卓有成就的术算大家了,他对当世天命的测算结果,已经被业内权威所认可,并被当做大神来膜拜。而此时他只有十五岁。
他是书香门第的士人,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士人的毕生追求。在这个时代,士人的抱负更为宏大,王勃和其他士人们一样,想要投身到大唐高歌奋进的帝国事业当中去。
早在几年前,十四岁的王勃就针对大唐征伐高句丽的战事,专门写过文章发表看法。麟德二年(公元665年),王勃已经十六岁,这一年他考中了科举,成了朝散郎。朝散郎是正七品的散官职位,相当于如今的正局级,年纪轻轻的王勃,一脚踩在了别人望尘莫及的仕途起跑线上。不久之后,王勃被沛王李贤看中,进入了沛王府担任修撰。
沛王李贤是李治与武皇后所生的第二个儿子,深受宠爱。王勃担任沛王府修撰,也意味着他将要进入攀升的快车道。王勃自然意气风发,一次与他的一位即将前往成都赴任的好友送别时,看着安远门城门外那块“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石碑,踌躇的志向充溢着他的胸膛,写下了令人难以忘却的赠别诗句: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一首短诗,没有寻常人送别时哭啼洒泪的儿女情长,而是在诗句之中相互劝勉,告诉他的朋友,你我既然彼此相知,清楚各自的志向,又都在大唐的海内各自奋斗着,那就算相隔天涯,心里也没有隔阂,犹如比邻。
正如王勃的术算结果,大唐如今乃是“千年太子”李治在任为天子,将要带领大唐创下空前绝后的太平之世。王勃相信,他与知己们都处在这样一个无限广阔的天地之间,而且都在为万世开创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太平。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小欢喜而挂怀,因为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事业为之奋斗就足够了。